后來的日子便平靜很多了，像水一樣，平緩地流逝而去，讓人絲毫都察覺不出來。

只是有一日，她突然瞥見滿天的雪花從灰撲撲的天空中落下來，才驚覺，原來冬天已經(jīng)到了。

一年便又這樣過去。

徐娘子說，她終于成了一個(gè)真正的歌姬，舉手投足間落落大方，姿態(tài)自成。

她也覺得自己似乎和從前不一樣，就連膽子都比以前大了許多。

甚至連在臺(tái)上彈錯(cuò)了曲子她都不在心驚膽戰(zhàn)了。

他還是時(shí)常來酒館里飲酒聽曲。

點(diǎn)的還是那首《江城子》。

自那次云山寺后，她便再未和他說過話。

只是會(huì)偶爾抬起頭，朝那閣樓上看去，他每次來必坐在同一個(gè)位置。

每一回抬起頭，總能瞧見他坐在那里。

他身后的那扇窗戶，無論是春柳拂動(dòng)亦或是夏雨淋漓，還是冬雪飄飄，她總能看見。

他偶爾也會(huì)抬起頭，和她相視一眼，然后輕輕露出一個(gè)笑。

就像是她每日清晨推開窗時(shí)，能瞧見的那株長在院子里的榕樹，枝繁葉茂，青翠怡人。

大雪的第十日，她在臺(tái)上唱完曲，捧著琵琶下臺(tái)來。

突然想起，今日并未有人來點(diǎn)《江城子》，便下意識(shí)地抬頭朝閣樓上看去，那里卻空無一人。

她只覺得有些奇怪，卻并未多在意，直徑朝后院走去。

她的房間在二樓，小丫鬟去為她拿取暖的炭火，她抱著琵琶，一步一步地走上樓去，露出打開的窗戶時(shí)，一陣風(fēng)吹著，送了大片雪花進(jìn)來落在她懷里的琵琶上。

雪花輕盈，頃刻便融化了。

她微微側(cè)頭，便聽見窗外傳來聲音。

聽著似乎有些耳熟，她便走了過去，朝窗外看。

窗外一片大雪茫茫，街道被鋪成了一片雪白色，路上行人很少，且皆行色匆匆。

可樓下卻站了兩個(gè)人在那兒，看起來似乎是停留了許久，肩膀上，頭發(fā)上都落滿了雪花。

那是一男一女。

女的，她不識(shí)得，卻見是一個(gè)身穿孝服頭簪百花舉止柔弱，面容姣好的年輕人。

此刻正用雙手緊緊扯住男子的衣袖，似在苦苦哀求什么。

而那男子，卻身穿藍(lán)衣，雖然被女子拉扯住了，卻還是站直了身體，盡量保持兩人的距離，避免不必要的身體接觸。

她只在樓上站了片刻，便已知道這上演的是何種戲碼。

她在這酒館里待了這么久，這樣的戲碼不知已經(jīng)見過多少回了。

她本來是笑一笑便要離去，卻突然瞥見那男子的樣貌。

這男子居然是他。

怪不得今日沒有人點(diǎn)《江城子》。

她站在窗邊，看著樓下，輕聲開腔說話。

“不過是件小事，怎的拉扯這么半天。”

樓下兩人皆是一愣，然后他便抬起了頭朝樓上看來。

大片的雪花自天空中飛揚(yáng)而來，她站在樓上，穿著一件紅色的衣裳，懷里抱著琵琶，說話時(shí)神情很是從容平靜，嘴角輕輕勾起一個(gè)弧度，雙唇紅艷得如剛碾碎的紅花花汁，可眉眼間卻盡是淡漠之色。

安靜地立在這雪白的天地之間，看起來又冷又艷，令人注目卻又不易親近。

那樓下的女子也跟著抬起頭來了，雙眼不知揉壓過多少回，連眼眶周圍的膚色都是紅腫的。

“你是何人？”

那女子看著她，語氣甚是警惕。

“我和恩公的事，不必你來說！”

她便又笑了，往前近了一步，身子微微一傾，倚在窗沿上，周身的艷色似乎要將那些自窗前飄過的雪花都染成紅色一樣。

“既是賣身葬父，為人奴婢，自然是可以任由主人處置。”

“你還在為父守孝，為人妾室必是不妥的。”

“這位公子家中既然不缺奴婢，便先發(fā)賣了，或贈(zèng)了人也沒什么。”

樓下那女子被唬了一跳，緊緊抓著他那衣袖的手掌便微微松了松。

她再加了一句，語氣依然輕飄飄的。

“這位公子既是你的恩公，想必，你也不會(huì)有異議。”

那女子便被徹底嚇著了，一時(shí)也找不到什么話來說。

她已經(jīng)把話給說完了。

他站在樓下，再度看了她一眼，眼底便漸漸浮起一片溫柔的激賞之色。

然后他又去看樓下那女子，嘴角便也忍不住揚(yáng)了起來。

那女子深深地剮了一眼她，然后才重重地哼了一聲，拂袖離去。

她見事情了了，便抱著琵琶轉(zhuǎn)身要走，誰知他就在樓下叫住了她。

他似乎還不知道她的名字，便只是叫的“姑娘”。

雖然她不太相信他會(huì)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卻還是稍停了停腳步。

“在下，邵安云氏，家中行七。”

他站在樓下，雪花一片又一片地飄下來，落在他的身上，他卻在一本正經(jīng)地介紹著自己。

“單名一個(gè)琛字。”

她突然覺得這人有點(diǎn)意思了，只是她對他的名字并不感興趣。

她也不明白，為什么他要突然介紹自己的名字。

她只是輕輕沖他頜首，算作回應(yīng)。

他也不生氣她的冷淡，依然笑著。

“多謝姑娘剛才出手相救。”

她看向他，嘴角笑意還未消失。

“不必。”

然后抱著琵琶離去。

那一年的冬日，雪下了許久，直到三月中旬，雪才停了。

雪停了那日，太陽很好，春日的陽光終于顯現(xiàn)出些許春光出來了，赤金色的陽光鋪滿了大地，連帶著街道上的屋子都變成了金色的。

堆積在地上的雪被那金光一映，便晃得刺眼。

她見天氣這樣好，便披上了紅色的斗篷，出了后院，來到了后街上，在那雪地里踩來踩去。

小丫鬟捧著手爐在她后面深一腳淺一腳地緊跟著。

她往前走了半晌，身后漸漸地聽不見丫鬟的聲音了，便停下腳步來回頭一看，丫鬟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落在后頭了。

她笑了起來，朝丫鬟揮一揮手。

丫鬟喊著叫她等著，她便回了一句，她就在這兒，折幾枝紅梅。

然后一回頭，朝開滿紅梅的墻角看去，便看見一個(gè)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里。

水藍(lán)色的衣裳靠著一簇盛開的紅色梅花，手指探進(jìn)花叢里，輕輕一折，那叢紅梅便輕輕顫動(dòng)了起來，白色的積雪“簌簌”地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