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真的發現了問題,就如同王祥說的那樣,涼菜房稍有點亂。有時候一個菜同時幾個人在準備,分工一點也不明確。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因為那個新來的全凱凱人很老實,不太說話只是悶頭干活,好多活都積壓給了他。
全凱凱整天有忙不完的活,而其余像劉輝和賈勇等人卻閑得玩手機,劉輝甚至將原來自己管轄的調料缸加調料的活都推給了全凱凱。
這些王祥自然都心知肚明,但是王祥管理有一個特征,他極少親自去跟手底下的人說些什么,而是直接將意見反應給二涼,讓他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實行。
王祥私下告訴我,他給劉輝說了幾次了,效果不大,后來也再懶得說,直接等著我回來。
上了五天班,因為有劉輝的緣故,我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是把自己的份內活干好就行,然后不忙了我就給全凱凱幫忙。
八月的最后一天,王祥終于辭退了劉輝。次日早上,他在涼菜房簡單地開了一個小會,主旨是說我接替了劉輝,讓所有的人今后配合我的工作。
那天下午,生意也不太忙,后來賈勇打開一桶海蜇頭,要全凱凱幫他一起片海蜇,結果他自己沒干一小會兒,就拿著手機去了后院不見了人。
可想而知,這一桶海蜇頭的活自然而然就轉給了老實巴交的全凱凱。
也許在賈勇的心里,看到我在的這幾天也不太說什么,又以為是和那劉輝一樣的主,只不過,這次,他想錯了。
我用手拿開全凱凱的菜刀,輕輕地對他說:“全哥,你現在出去休息,等到了八點半收檔的時候再進來。還有,以后除非你自己愿意,完全可以拒絕給他人幫忙。”
全凱凱只頻頻點頭,也不說話,這種人是極好說話的人,但是在這個社會,往往會被人欺負,還覺得理所當然。
賈勇在八點半左右的時候才拿著手機大搖大擺地走進涼菜房。他心里一定是想著,現在海蜇頭已經差不多被全凱凱片完了,他回來跟著收個檔,然后就準備下班了。
只不過,他心里的這個如意大算盤,我早已猜的八九不離十。
然后他看到滿滿的一桶海蜇頭,靜靜地放在那里,旁邊全凱凱用過的松木砧板,已經被收拾干凈翻了起來。
這時全凱凱也慢吞吞地走回了涼菜房,賈勇質問他:“你干啥去了,怎么不片海蟄頭?”
全凱凱被質問,老實的他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愣愣地站著。
我朗然開口,反問賈勇:“你又干啥去了,憑什么要問全哥不片海蟄頭!海蜇頭是你的活,全哥拿的是小工的工資,你的活他干了,那你的工資是不是該和他換了!”
賈勇被我這樣一懟,直接愣在了原地,我繼續說:“現在是收檔時間,先收檔,完了你的海蜇頭自己慢慢片,明天還要用。以后自己的活不要推給別人,不然害的還是你自己。”
在我凌厲的目光中,賈勇也許心中稍有不快,但還是乖乖地一起和我們先收檔,完了我們下班,他自己一人片海蟄頭。
沒有帶不好的兵,關鍵看你下不下這個勢,有些人的毛病,必須要用以牙還牙的手段去整治。
……
時間一晃而過,快的驚人,轉眼又要到了中秋和國慶兩個雙節,“聚福苑”已經換好了新的菜譜。
新出的涼菜里有一個叫“鮮奶木瓜凍”的新菜,其實制作也很簡單。就是將木瓜用小勺掏去瓤,然后用牛奶加了果凍粉熬成果凍狀,趁熱灌入掏去瓤的木瓜中,等待冷卻后,切開裝盤,這樣木瓜和牛奶便融為一體,很是晶瑩透亮。
只是,我對涼菜房所有的工序和刀法都游刃有余,唯獨切不好這道菜。
我稍有點近視,但是上班和平時從來不戴眼鏡。我記得木瓜凍做好的那一天,有點視力障礙的我第一次切的時候,就因為沒太看清楚木瓜和果凍狀牛奶的分界線,導致收刀不準,切出來的木瓜和牛奶直接分離了。
后來當涼菜房來了這道菜的時候,我心中居然有了緊張和排斥的感覺,總是去走別的菜,故意躲開這道菜。
這也許是我做廚師以來唯一一次感覺到有挫敗感的事情。
王祥開始有覺察,我也坦誠告訴他:“祥哥,我什么菜都不怕,就是怕這個木瓜凍,一切就切壞了。”
王祥平靜地從我們手中接過一道道裝好盤的涼菜,再稍加調整,然后遞到出菜口。他語氣波瀾不驚:“原因很簡單,你切的太少。”
我反駁:“不敢切多啊,我們每天做好的就那幾份,切壞了都沒啥賣了。”
“這有何難?大不了就浪費一些成本,今晚開單子多要些木瓜,我還就不信了。洛明你記著,哥要將你打造成全能人才!”
然后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只要我們涼菜來了木瓜凍,王祥就將單子拋向我:“讓洛明來做!”
于是我切壞了好多木瓜,再然后,我終于掌握了那種刀法。
我感激王祥對我的栽培和用心,他從來沒有讓我叫過他一聲師父,但是在我的心里,他是我陳洛明唯一的師父。
……
之前我在其他工位的時候,發現原來干過的二涼,在菜單走不及的情況下,總是會脾氣變得暴躁起來,心中多半不以為然,想著心平氣和照樣能把菜走完,又何必發火。
可現在自己到了這個位置,心中的想法卻變了,我開始能深切體會他們,并且也和他們一樣有了脾氣。
因為當你要主持大局的時候,就像在打一場仗,你全身心的投入,當戰局內發生的所有微小的事情和變動,都會帶動你的情緒,因為你上心了。
我像曾經的溫甲一樣,在我們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因為傳菜部不小心打翻了一道菜我們要重做,剛做上去的菜客人卻要換,或者服務員偶爾點錯單,我們做好了卻說不要了的時候,開始破口大罵。
后來我聽有經驗的老師傅說,在廚師這個行業里,越是脾氣急躁的人他的干活效率越高,相反那些幾腳踢不出一個屁的人,干活絕對是慢的要死。
后來的經驗告訴我,這句話真是廚師界的真理。
傳菜部來了一個新人,看著有點呆呆的樣子。
那天下午王祥不在涼菜房,生意卻很忙。我將準備好的一個果盤推出出菜口,對著那個新人說:“這是‘敬王府’包間的果盤,趕緊去上。”
誰知那個新人不知道是沒聽清還是怎么了,只站在原地看著我,并不去上果盤。
我又加大嗓門:“二樓‘敬王府’包間的果盤,快去上!”
那個新人還是紋絲不動,站在原地看著我。
本來就很忙碌,涼菜單積了很多要等著我們去走菜,這一下子便讓我失去了耐心,怒吼一聲道:“哪來的瓷慫貨,給你說幾遍了還站在這里干啥?!”
可當我說出這句話,當我看到那個新人眼里閃出的慌亂時,我的脊梁骨在一瞬間就軟了下去。
斗轉星移,恍惚間我仿佛又回到了兩年多前,自己還在病態時別人在大罵我“瓷慫”時的情景!
原來在這個世上,有多少的人,他們在走著我們曾經走過的路!
真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