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明月青說的情況是真是假,他決定先陪她看看,這個小弟弟的師父是何許人也。待見到了人,就知道這個師父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便好,如果是騙子,他便要想法子同張彥幫她脫困,再帶她一起回長安。
錦袍男孩張彥似是知道他心意,也不阻攔,三人一同往客店走去。
還未走進客店的院門,劉病已就感覺他拉著明月青的手被人猛然扯開,他還未反應過來,人已被一股大力掀得飛跌出去。
“你——”張彥一看劉病已被一個青袍道士掀翻在地,大吃一驚,抽出腰間懸著的短劍,向道士刺去。
道士手臂一伸,將明月青撈在懷里,身子一旋,躲過張彥刺來的一劍,腳下輕勾,將張彥絆倒在地。
劉病已從地上爬起來,看見來人居然是清風道長,忙叫道:“道長,請停手”。
在道士懷里的明月青也用她粗啞的嗓子大喊:“師父,別打了!他是病哥哥。”
兩廂站定后認出對方,心頭都同時一松。
張彥拍著身上的臟土,心里暗罵,這架打得真是冤,看看他這一身拍也拍不掉的土。
清風上下打量了兩人一眼,淡淡地向兩人點了下頭,抱著明月青進了客店。
原以他們對明月青心懷不軌,卻沒想到是因明月青而受傷的那個男孩,清風還記得他姓劉。哼,擁有這個姓的人,其身份可不是表面看的那般簡單,尤其今天他身邊那個錦袍男孩,一看衣著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清風不愿讓明月青和這些達官顯貴有任何的牽扯。
對于清風的狂妄無禮,劉病已、張彥兩人相對苦笑,誰讓他們倆人在人家手下連半招都使不出來。
抬頭看到明月青爬在清風的肩頭,用拿著花枝的手,遙遙沖他們揮手道別,心里對清風如此呵護明月青很是羨慕,在心里無聲嘆息。
……
次日一早,清風便帶著明月青離開了縣城。
在客店門口再一次看到那株桃樹,只是一夜間,已是花落無幾。明月青的眼睛情不自禁的向周圍看了看,真希望能再看到病哥哥,可惜,晨光里除了枝頭吵鬧的鳥鵲,連半個人影也沒有。
華山,南倚連綿雄偉的秦嶺,北瞰黃渭。其山高入云,山勢如刀削斧劈,山路奇險,甚至無可攀爬,令人望而生怖。雖然風景奇絕,那險要的高處也因而鮮有人跡,只有少數(shù)藝高膽大的人,結(jié)伴而行,方能領(lǐng)略其中景致,感嘆天地造物的神奇。
雖然現(xiàn)在已進入五月,但在山上,溫度卻比山下低了不少。清風細心的給明月青加了衣服。
入山不久,山勢漸高,山路也更陡峭,明月青從未爬過山,額頭早就密密滲出汗珠,蒼白了臉色,粗重的喘著氣,幾步一停的爬不動了。
清風有意讓她爬了一段,看她實在爬不動了,才過去往她身前一蹲:“來吧,師父背你。”
明月青擦了下額頭上的汗珠,咬咬牙:“師父,青兒走得動?!?/p>
原來爬山這么累,她這會兒只覺心臟跳動劇烈,快要破衣而出了,師父背著她不是更累?何況他都一把年紀了,她不忍心因為自己而讓師父受累。
清風一屁股坐到她身側(cè),翻翻眼:“似你這般走下去,天黑也到不了,到時便宜了這山上的虎豹,白白給它們做了腹中餐。”
被清風一嚇,明月青小臉更白了,揪著清風的衣袖,不安的朝上山、下山的山道看了看:“師父,虎豹是、是什么東西?”是不是父親說得那種,專吃晚上不睡覺的孩子的大黑狗?
清風捋了下短須,眼珠轉(zhuǎn)動,該怎么給這個啥都沒見過的丫頭說明白,虎豹這兩種猛獸的可怕之處呢?
其實,在這山上,他也只在夜里見過一只捕獵的花豹,感覺倒還好。至于虎,那還是在他游歷至魯東嶗山時見過的。
記得當時他在山下一個村莊歇腳時,無意撞見幾個村的獵戶正商量著,要聯(lián)合上山去打虎。他看這幾個獵戶一副赴死的神情,心里好奇,也是自恃藝高,就悄悄跟著他們一起上山,夜間大戰(zhàn)猛虎的情形他至今記憶猶新。
于是,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坐在山道一旁的青石之上,講起了那晚的經(jīng)歷。
那是差不多在十年之前,在一個六月中旬的夜里,幾個獵戶上山找事先設下的獸坑,還未到跟前就聽到一只幼獸的哀鳴聲。幾個獵戶聽到聲音,一邊警惕著月下黑黝黝的叢林,一邊快速趕去。
在他們事先挖的獸坑里,見到了一只不至兩歲的幼虎,它一只后爪被獸夾夾住,黃白的絨毛上鮮血淋漓,怕是那只爪子已被夾斷。
幼虎見到十幾個獵戶,立刻聳毛立爪,露出尖牙發(fā)出警告的悶吼。
幾個獵戶一見只有幼虎在,心里都是一凜,母虎必是聽到獵人趕來的聲音隱在佐近,伺機而動。
清風不懂獸性,根本沒意識到危險,不遠不近的跟在幾個獵戶后面,待驚覺身后異動,回頭看到一只壯如牛犢,渾身黃黑條紋的猛獸向他撲來,險些嚇得魂飛魄散。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虎,看它體形碩大,如泰山壓頂?shù)捏@人氣勢,震驚之下,身體僵硬,躲避的動作慢了一點,被猛虎巨大的前爪掃到肩頭,一陣火辣辣的巨痛從肩頭傳來,熱血立刻涌了出來。
顧不得傷痛,閃身到一邊后,立刻從后背抽出長劍。
猛虎一撲不中,迅速扭身一爪掃來,清風又是一閃身避開。
此時,他精神高度緊張,心跳如鼓,避開一招后,挺劍向猛虎身側(cè)腹部刺去。猛虎腰身一扭,竟然逃開了清風這快如閃電的一劍,又是一爪抓來。清風大驚,腳下一蹬,斜身飄開,險險避開,腳下剛站定,那猛虎發(fā)出一聲吼叫,又撲來了過來。
這一聲虎嘯聲震山林,驚起遠處林中無數(shù)飛鳥,撲騰騰的飛起一片,也驚了幾個在獸坑前的獵人,立刻向虎嘯處趕來。
清風也是給這聲虎嘯震得兩腿發(fā)軟,險些跌倒,不敢和猛虎對面迎擊,又是一跳躲開,閃身繞到樹后,借著樹干的遮掩,一劍刺到猛虎后臀上,猛虎疼得一聲悶吼,動作更是兇猛迅捷,清風躲得慢了一點,手臂又被虎爪抓到,整條手臂頓時鮮血長流,如被刀斧劈斷了,劇痛之下長劍也握不住,脫手掉落。
正在他心驚膽寒,以為自己將命喪猛虎爪下時,幾個獵人趕了過來。清風趁機狼狽得跳到一邊,看著幾個獵人持槍叉將猛虎圍殺。
那險象環(huán)生、驚心動魄的捕殺場面,讓他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仍不免心驚肉跳,只愿此生別再遇到這種猛獸。
明月青感受到清風當時的懼怕,眼里滿是驚恐之色,一雙小手緊緊抓著清風的一條胳膊,清風的話剛一停,她立刻跳到他背上,緊緊摟著他脖子:“師父,咱們趕快走吧。”
清風被她的小手勒得直翻白眼,反手在她背上拍了拍:“咳咳,松、松開點?!?/p>
他是不是說得太生動了點,將明月青嚇成這樣?
明月青松松手,依然扒在他背上:“師父,快走吧?!?/p>
之前怕師父受累的想法,早被嚇到九霄云外去了。
清風干笑一聲,背著她站起身來:“好好,走、走!”將兩人的幾個大小包袱掛滿身前,邁步沿山道向上走去。
……
清風修習的道院叫澗松院,坐落在華山西峰三個山峰中的山谷處,是個背依陡峭山峰而建的四合小院,周圍少有人煙,環(huán)境清幽怡人。
院外松木繁茂、層林參天,風動松搖,與繞院而過的溪水聲交融在一起,聲音在山壁間、院落里回蕩,為這個小小的道院平添了幾分超然與肅穆。
整個道院被大大小小八間殿堂、偏房圍成一個方型院落。東面是不大的一間正殿、一間偏殿,南、北兩面各有兩間偏房,西面兩個小間,一間是堆柴的雜間,一間是廚房,廚房一側(cè)是進院的院門。院內(nèi)地面十分平整,院子正中一口石井,井水清涼甘甜。
院子不大,卻干凈清潔,的確是個修習的好地方。
清風背著明月青來到澗松院時,已近傍晚,可因道院處在三山的山谷中,加之院外古松郁郁參天,遮蔽了天光,因而院中光線早已黯淡下來。
進到院中,清風放下明月青,任她好奇的四下打量。
聽到院中響動,南面偏房凈云真人開門出來,緊跟他身后的是一個身材壯實、皮膚黝黑的三十余歲年紀的壯漢。
凈云真人并不知道清風會帶著一個孩子回來,乍一見到院中那四下打量的瘦小身影時,臉露詫異:“清風,這是誰家的孩子?”
清風忙把明月青拉過來:“這是我那兄弟的幼女,天生體弱多病,未經(jīng)道兄允許,貧道已收她做了弟子,想讓她在此養(yǎng)氣習武,強健身體?!?/p>
“幼女?”這身打扮……凈云真人目光在明月青臉看了看,微笑頷首:“原來是個小姑娘,嗯,好好,來此甚好,清風不必介意,此是功德一件,你做得甚好。”
清風早知道凈云真人脾性,因此有恃無恐的帶了明月青上山,見凈云真面露笑容,撫了撫明月青頭頂:“小東西,快去向真人問安?!?/p>
明月青早被父親和清風叮囑過,見凈云真人須發(fā)皆白、身形單薄清瘦,卻也挺拔硬朗,面色紅潤、神態(tài)祥和,比之清風更具仙風道骨。
看他年紀較之師父還要大上許多,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了個禮:“真人爺爺好!”
凈云真人彎腰摸摸她頭頂:“孩子,這路上可辛苦你了。”
明月青仰頭望著凈云真人,搖搖頭:“青兒不辛苦,師父辛苦了,師父一直背著我上來的?!?/p>
凈云真人笑了,又摸了摸她頭頂:“好,知道心疼師父,是個好孩子。”回頭對壯漢道:“裴勇,今夜把你獵的松雞去燉上吧。”
裴勇點點頭,看了一眼明月青,向廚房走去。
明月青對他露齒一笑,心道:太好了,原來這里還有雞可以吃,哪像哥哥說的,每天只能吃青菜。
她哪里知道,這山上真的是每日青菜素飯,裴勇獵得那些松雞、野獸,都是拿到山下?lián)Q錢糧的。凈云真人偶爾出去講講道法,收些不多的錢資,日子確實過得很是清苦。
裴勇是凈云真人幾年前外出云游時救下的獵戶,因為感念凈云真人的救命大恩,一直跟隨著凈云真人,任凈云真人如何勸說,始終不離其左右,凈云真人無法,只得由著他。
因少了父親嚴厲的管束,明月青在院子里、正殿、和幾間偏房間跑進跑出,玩得不亦樂乎,這院子也因此比平時多了幾分熱鬧、幾分歡笑。
夜里,清風怕她一人睡不習慣,在她的屋里又搭了一個鋪,剛鋪好被褥,還未脫衣,明月青業(yè)已安然入夢。
清風如明正林那般,替她掖了掖被角,松油燈昏黃的光暈下,見她雙頰微紅,小臉在睡夢中恬靜安祥,心早就柔成了一團水。
呆呆將明月青的小臉看了一會兒,直到油燈火光微微抖動了下,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正軟得一塌糊涂,驚覺到自己居然也有這種感情時,不禁啞然失笑。
那日見到明正林輕手輕腳的給明月青蓋被時,他還笑話明正林,原來在看到孩子這種純凈、無憂的面容時,心底涌起的柔軟是情不自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