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油燈叭的一聲輕響，爆了個燈花，將已經閉目睡過去的明正林驚醒，一睜眼，感覺到明月青的手還在身上按壓著。過去多長時間了，她怎么還沒停？
輕輕動了動脖子：“青兒，你也累了，停下吧。”
明月青不過才按了一會兒，父親便舒服的睡過去了，可見他有多困乏。心疼得道：“父親你躺著吧，青兒不累。”
忽爾又笑說：“我一夜給師父他們三人都按摩過來，也沒覺得累，父親就放心吧。”
“什么？”明正林驚訝的抬頭：“一晚上給他們三人都按摩？”清風他們……還真會享受。
想到山上的那些個夜晚，明月青撇撇嘴：“是啊，師父最賴皮，我還以為他教會我這個要干什么呢，結果卻是每天讓他自己舒服的。”
明正林想像著清風每夜睡前，在女兒按摩下舒服的哼哼時，就忍不住笑了：“他總不會虧了自己的。”
父女倆兒正說著話，明月霄敲門進來看見明月青正在父親身上按壓、揉捏、敲打著，擔心地問：“父親可是身體不適？”
明正林側過臉來，輕輕一笑：“為父這會兒通體舒泰，剛剛還睡了一覺。”
父親現在的表情看起來確實是一副很很享受的樣子。
明月霄不明所以的望向明月青。
明月青笑道：“哥哥別急，一會兒青兒幫你也按按。”
“好好。”明月霄極想知道被明月青那般折騰著是什么滋味。
“不可，”明正林出聲制止：“你現在已經娶妻了，怎可讓妹妹在你身上摸來摸去？”
明月霄一不臉不認同，甚是不甘的看著明正林。
明月青也是不解，師父可沒說過按摩也有男女之分。
看明月霄不甘的模樣，明正林嘆了口氣：“即便是你妹妹，也要顧忌你夫人的感受。”
明月霄臉上一熱，這才明白父親的意思。
明月青如今也十六歲了，再不是那個不諳世事，整天纏著他的小姑娘。她現在也是個大姑娘了，在妻子面前，舉止不能太過親密，絲毫沒有男女之防。
可明白歸明白，心里一時卻無法接受。
明月青對臉現失落的哥哥道：“哥哥，青兒這幾天將按摩之法教給嫂嫂，到時讓嫂嫂給你按。”
明月霄臉上這才舒展開來，靜靜的笑了。
看到平時一本正經，一臉嚴謹的明月霄在妹妹跟前討嬌的模樣，明正林感到十分驚奇，只是看他們兄妹倆兒的感情一如從前那般要好，倍感欣慰。
……
明月青的歸家，讓明氏父子格外舒心，與之相反，明月瓊這一段時間，卻是越來越煩心，再過幾個月，她便滿十九周歲了，之前找各種理由、各種借口推托了幾個上門提親的，如今明月青也回來了，父親再一次借著年齡的事兒提起她的婚事。
她也知道，自己年紀不小了，雖然像她這樣的人家，十六、七歲出嫁也不算晚，但像她這般年紀還未議親，早被鄰里在背后議論紛紛了。
可是，自從遇見歐陽寧城后，他便入了她的心，別的男子無論容貌也好，家世也罷，始終不能合她心意。若不是父親想要她嫁的隨心合意，從不愿強逼與她，她又如何能挑挑揀揀到如今都沒定親？
林家娘子自是知道她的心思，多次勸戒提醒，她卻始終放不下他，總是尋著機會遠遠的在將軍府門外徘徊，只為能偷偷的看上他一眼。
雖然每次都只是遠遠地看上一眼歐陽寧城異常英俊的容顏，甚至只是一個背影，也讓她覺得無比美好，異常滿足。
記得六年前，知道了十四歲的歐陽寧城將隨父一同出征匈奴，明月瓊偷偷跑到城門相送，那么多的將士，她竟是一眼便瞧見了他。
無論是他騎在棗紅馬上英姿勃發的身影，還是陽光下他神情昂揚的俊顏，都讓她癡迷不已。
出發前，歐陽寧城的視線掃過城墻，無意間與她的碰到一起，在某處頓了頓后，便轉了回去。
無意間的眼神碰撞，卻激起一道火花，直達明月瓊心底，讓她激動得渾身發顫，從此無可救藥的陷落。
自那以后，她想盡一切辦法打聽他的消息。
三年多前，從林家娘子那里聽到了歐陽毅戰死的消息，歐陽毅的棺槨從漠北運回時，她以為能見到歐陽寧城，卻不想，他并沒有一起回來。
歐陽毅將軍的葬禮很隆重，她遠遠的看著胡羚幾欲崩潰的痛哭，想去安慰，卻又不敢，只能站在林家娘子身邊默默跟著流淚，一面在心里祈禱，愿上天保佑歐陽寧城戰場無虞。
天天盼著、念著，沒想到他這一走就是六年，在她等得無望，快被上門提親的人逼瘋時，終于從林家娘子那里聽到了漢軍大捷回朝的消息。
讓她意想不到的是，一個月后的清晨，她去早市買菜，竟然在將軍府門外看到正要騎馬出行的歐陽寧城。
在看到他比六年前更加英武不凡的身姿的那一瞬間，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竟直直沖過去向他問好。
歐陽寧城顯然不記得她是誰，禮貌的對她點點頭后，便策馬離開了。
明月瓊看著他騎著馬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車水馬龍之中，眼睛慢慢濕潤起來。
久壓在心底快要破滅的念頭，在見到歐陽寧城的那一刻，如星火燎原，熊熊燃燒起來。
明知道林家娘子不贊成她這種根本不會有結果的癡傻行為，還是央著林家娘子給她制造機會。
林家娘子實在拗不過她的癡纏，決定幫一下她。她倒不怕歐陽寧城會看上明月瓊，而是想借機讓明月瓊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早早斷了對歐陽寧城的念想。
誰知，在林家娘子的生辰宴上，明月瓊并沒見到期盼中的歐陽寧城，倒是先入了隨夫人一起前來道賀的步兵校尉張廷元的眼。
宴會過后，張廷元通過林家娘子傳話，有意納她為妾，被她拒絕后，不但沒有放棄，反倒惱羞成怒的在林家娘子那里放下話來，非卿不可。
林家娘子雖然寡居，因為和候府、將軍府都有親緣關系，倒是不怕他，但明月瓊不同，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平民百姓，就算有個當太醫的哥哥，又如何能護得了她？
明月瓊怕了張廷元的糾纏，只好躲在家中，哪里也不敢去，如此一來，更加無望見到歐陽寧城。
偏偏父親在這時又提到她的親事，讓她更加煩躁。
……
在家里呆了一段時間，明月青從哥哥的嘴里知道了許多病哥哥的事。
劉病已早在登基前，經人牽線，與宮中一個許姓小吏的女兒成了親，第二年，許氏女便給他生下一子，時過不久，被眾臣擁立為帝。據說，他與許氏女感情甚篤，不顧眾多大臣的反對，執意立了發妻為后。
聽到這里，明月青心底很是感慨，能有病哥哥這樣個重情重義的夫君，許氏女何等有幸。
然而，當哥哥又說到今年年初許皇后再次生產時，卻因血崩而殯天，剛剛出世的公主也跟著一起夭折，痛失妻女對皇帝打擊很大時，明月青滿心憤慨，胸口隱隱作痛，半天說不出話來。
腦海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想要去看看病哥哥，想要去寬慰他。
不過，這個念頭很快便一閃而過。
她知道今時不同往昔，那個曾經熟悉的人，如今和她一個在天，一個地，就連想像都是一種奢望。
家里因為多了個新嫂嫂，家事上她更插不上手，每天無所事事，不是到醫閣幫父親寫寫方子，就是幫著解榮晾曬草藥、碾粉、切片什么的。
她和解榮年齡相仿，兩人很快便混熟了。有時解榮出去購藥，明月青也會跟著一起去，明正林和解生看在眼里，心思微動。
這日午后，吳媛把正在前院幫解榮曬藥的明月青拉回屋里，拿出一套湖綠色衣裙，要她試穿。
明月青一看是新制的衣裙，高興得嘴都快合不攏了：“謝謝嫂嫂。”
因為她的個頭比吳媛和明月瓊都要高，她們倆人的衣衫，她都穿不成，吳媛看她每天還是穿著男裝衣衫，就著手給她趕制了一套。
明月青穿好衣裙后，低頭看著這么合身又漂亮的衣裙，高興得在吳媛面前直轉圈圈。
吳媛笑著搖頭，伸手拉住她，把她拖到銅鏡前：“衣服是穿著合身了，頭發和妝容也要相配才成。”
明月青笑嘻嘻的坐好，由著吳媛打開她的發帶，一頭烏黑的濃發披散下來。
吳媛拿著梳子，動作輕柔地、一下一下給她梳著長發。
隨著吳媛的動作，頭皮上一波一波的麻癢傳到心里，化作一股柔柔的舒適傳遍四肢百骸。都說長嫂如母，明月青這時深深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含義，不覺濕了眼眸：“嫂嫂，謝謝你！”
吳媛從銅鏡里看到明月青的臉，感覺到了她心里的波動，對鏡中人微微一笑：“咱們都是一家人，無需這么客氣。以后，青兒要是有什么想要的，盡管給嫂嫂說啊。”
“嗯。”明月青用力點頭：“嫂嫂真好！”
這一大力點頭，吳媛的手上的梳子扯痛了她的頭發，明月青夸張大叫一聲“啊。”
吳媛嚇得抽手：“對不起青兒，扯痛你了吧？”
明月青回身吐了下舌頭：“嘿嘿，我是故意的。”
吳媛笑著輕打一下她：“壞丫頭。”
重新梳通她的長發，一邊挽著發，一邊在想，明月青性子如此活潑討喜，為何明月瓊總是冷著一張臉對她呢？
給明月青挽好頭發，吳媛在她發髻旁簪了一枝銀質云簪，簪頭墜了一顆水滴狀玉珠。
明月青一看，嫂嫂給她簪了么貴重的一個簪子：“嫂嫂，我不要，這個太貴重……”伸手要拔下。
吳媛抓住她的手，佯裝生氣：“你若還認我這個嫂嫂，就不許取下來。”
明月青心里感動，放下手來，聲音雖然粗啞，卻中氣十足：“謝謝嫂嫂。”
吳媛嗔她一眼：“又來。”
明月青嘻嘻笑了。
接下來，吳媛又要給她上粉、描眉、畫唇、涂胭脂，明月青只覺甚是好玩，就由著吳媛在她臉上折騰，一邊細細看著離自己這么近的吳媛。
吳媛雖然比不上明月瓊漂亮，卻也生得眉目清秀，自有一股小家碧玉的氣質，溫和而親切。
描眉時，吳媛讓明月青把眼睛閉上。
明月青依言閉了眼睛，卻又不愿放棄細看她的機會，吳媛給她畫著左眉時，她便把右眼睜開了。
吳媛手上停往，愣了一愣，即而發出一串壓抑不住的笑聲。
明月青仍舊閉著一只眼：“嫂嫂，你笑什么？”
吳媛被明月青搞怪的模樣逗得差點笑岔了氣，好半天才止住，臉紅氣喘的扶著腰：“青兒，你再這般逗趣，我可給你畫個大花臉了。”
明月青老老實閉上眼：“我不鬧你就是。”嘴角卻忍不住咧開了。
吳媛忍住笑，穩了心神，細細在她臉上描畫著。
一柱香后，吳媛讓明月青睜開眼睛。
明月青看到銅鏡里清麗嬌俏的自己，又驚又喜：“嫂嫂，你真厲害，把我變得這么漂亮！”
吳媛搖頭輕笑：“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是青兒本身長得就很漂亮。”
明月青朝鏡中的自己滿意一笑，轉身就往屋外跑：“我讓父親看看去。”
吳媛剛想叫她別跑，有辱斯文時，明月青早已如風一般閃了出去，只好望著兀自飄動的布簾興嘆。
坐在房間里繡著錦帳的明月瓊聽到吳媛的笑聲，拿著針的手指不覺加了力，眼中閃過一絲不忿。
吳媛在她面前始終端著嫂嫂的架子，幾時見她這樣笑過？也不知明月青使了什么手段，把吳媛哄得這么高興，竟然如此不顧形象的大笑，哪有半點小家碧玉的樣子？
果然是物以類聚！
想到這，心里忽然釋然，自己何必跟她們一般見識，平白地跌了自己的修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