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青，你……”解榮沒想到明月青傷得這么重，原來剛剛她一直是在強撐著，見到她軟倒在地，心慌成了一團。

明月青背靠著農家院墻坐在地上，準備閉目調息。

解榮蹲到她身前，焦急的看著她：“明月青，你怎么樣？我去把師傅叫來吧？”

明月青睜開眼一把拉住他：“別給去叫我父親，我沒事，坐在這兒歇一會兒就好。”

“可……”解榮憂心地道：“你剛剛都吐血了。”

明月青搖搖頭，對解榮輕輕一笑：“那個匈奴大漢的拳頭沒打實，只要運氣調息一下就沒事了。”頓了頓，又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幫我守著，一會兒就好，別擔心。”說完就閉上了眼睛，運氣調息。

見明月青這么固執，解榮雖然擔心的要命，卻也不敢執意去找明正林來，就怕明月青因此惱了他，再不理他，只得耐心守在她身邊。

靜下來后，才感覺到右臂破皮的地方火辣辣的痛。撩開衣袖，看到破皮的地方不再滲血，便放下衣袖，不再管它。

枯坐無事，抬頭望了會兒天，天空湛藍，沒有一絲云彩，偶爾飛過一兩只鳥雀，再沒什么可看的。眼睛又往四周溜了一圈后，終于將目光轉到了身邊的明月青臉上。

午后微風拂過，撩起明月青鬢邊碎發，在她臉頰邊輕輕飄動，讓他看出了神。

從未在這么近的距離，這么安靜的情況下看明月青，他發現自己更喜歡不施脂粉的明月青多一些。

雖然膚色有一點點黑，卻泛著健康的紅光，俊秀的眉毛，微翹的鼻尖，粉紅的嘴唇……他正看得出神，明月青突然睜開眼睛，解榮慌忙轉過臉，一陣臉紅心跳。

明月青沒有發現解榮的異常，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塵土：“走吧。”動作利落，像根本沒受傷一般，抬腿就往舊祠堂方向走去。

解榮驚訝至極，愣了愣后，才跟著站起來拍拍屁股，邁步追上。

走在去舊祠堂的路上，明月青一再叮囑解榮不要給父親講剛剛發生的一切。

解榮有些不贊同，剛剛發生那么大的事，瞞著師傅合適嗎？

明月青俏皮一笑：“我可不想被父親罵。”

解榮有些無可奈何，想想還是隨她吧。

果然，明正林一見到明月青跟在解榮身后回來了，就沉下臉：“一個女兒家，年齡也不小了，怎得還如此貪玩？”

明月青討好的抱住明正林一條手臂：“父親，青兒下次不敢了。”

明正林睨著她：“這話從小說到大，有哪次見效？”

明月青嘻嘻笑道：“父親，你累了吧？青兒給你按摩按摩。”說完，轉到明正林身后，在他肩頸處輕輕按捏著。

明正林推開她：“好了好了，為父不累，這都幾時了，你趕緊去吃點東西。”

打發了明月青去吃東西，他接著給村民看診。

解榮從包裹里拿出烙餅，遞給明月青，明月青接過來大口吃著，一面對明正林道：“父親，青兒晚上給你按摩可好？”

明正林看著明月青吃得鼓鼓的兩腮，兩眼亮閃閃的望著自己，胸口淌過一股暖流。

雖然明月青跟了清風十幾年，卻絲毫沒有和自己生分，反倒時時能感到她對自己的關心。

“好。”剛剛對她的那點惱意一掃而光。

明月青立刻露出個大大的笑臉，見她笑得燦爛，明正林不由地回以一個微笑。

解榮看到父女倆相對而笑，亦跟著呵呵傻笑。

……

長安城，未央宮前殿。

晌午刺目的陽光照射在前殿前鋪陳整齊的巨大青石上，反射著青白的光。

退朝的官員從前殿陸續走出，三三兩兩的結伴走下長階。

最后從前殿并肩走出的兩人，一個是當朝大司馬霍光，另一人是他的侄孫霍云。兩人遠遠輟在其他官員之后，走到前殿的長階前，霍光停住腳，看了一眼隨他也停住腳的霍云：“立后之事，今后不可再提。”

霍云捕捉到霍光目光中一閃過的厲芒，按下心里的不甘，低頭應了一聲：“是，孫兒記下了。”

霍光如何看不出他心中所想，輕哼一聲，壓低了聲音道：“戕害許皇后的事，不要以為陛下不知道，記住，這是劉姓天下，老夫受先皇所托，也決不允許再發生此類事情！”

霍云猛然抬頭，看向霍光的眼中透著震驚。

對于霍云的震驚，霍光一點也不意外，霍家的這些子孫，甚至是他的妻子，他們背著他做的這些事，以為他都不知道？他不是不知道，有些事，他可以不管，但有些事，觸及到他的原則，他決不會坐視不理。

對于妻子早前想推舉小女兒成君為后的想法，他當時并不反對。但后來陛下執意立了許氏為后，以為妻子早歇了這個念頭。誰知他們為促成此事而謀害現皇后，他不能坐視不理了。

雖然他為防止事情泄露，暗地里使了些手段，將害了許皇后的醫女從牢里提了出來。卻不想霍云竟背著他將人悄悄毒殺了。不僅如此，在前許皇后離世不到半年時間，霍云等人便攛掇朝中重臣幾次向劉病已施壓，要求立小女兒成君為后，如此明目張膽的做法，難保不讓人對許皇后的死產生懷疑。他此時若再不對霍云等人進行敲打，誰知將來他們還會做出什么讓他意想不到的舉動。

丟下這句話后，霍光邁步走下臺階。

霍云呆呆站在臺階最高處，看著霍光已不再挺拔的背影走下長階，漸行漸遠，抬目向遠處望去。

前殿基座比未央宮里任何一個宮殿都要高得多，站在長階的最高處，目力開闊，近處宏偉的廣場、幾道宮門、圍墻，遠處宮墻外是重重疊疊的民宅，更遠的地方，目力所能觸及的盡頭，是渺如煙云、綿延無盡的山巒。

看著眼前的一切，霍云胸臆間涌動著一股傲視蒼生的睥睨之情，因為霍光的話而產生的震驚，早已蕩然無存。

回望一眼不遠外的前殿，目光越過在殿門，投向隱在一片暗影里的帝位上，神思也跟著飄向那里。

坐在那高高的帝王之位上，每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便是這種感覺吧？

轉回頭，邁步走下長階。

祖父終是老了啊，以霍家現在的權勢，他在怕什么？

沒錯，是祖母收買了醫女，在許皇后臨產用的湯藥里下了附子，致使許皇后產后血崩而亡，并讓剛出生的小公主，因鼻腔內異物未及時處理而夭亡，為怕事后泄秘，又將醫女毒殺，這一切都是他在祖母的授意下做的。

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個，要讓姑姑霍成君坐上后位，那個位置，必須是他們霍家的。

甚至，這天下……當是能者居之，劉病已若不是姓劉，若不是祖父攜同眾臣一力支撐，憑他一個犯有謀逆之罪的王孫，有什么資格坐到那個位置上？又憑什么讓天下臣服于他？

他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何不妥，時機成熟，他一定會將心底里的想法付諸行動，到時，祖父……呵，臉上震驚的表情，一定比他還要精彩。

一邊想一邊走著，來到宮門口，遠遠就見張廷元候在他馬車前。

張廷元一見霍云出得宮門，馬上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

霍云想起昨日郭凡給他的消息，再看張廷元一臉討好的模樣，眼神不由變冷。

張廷元走到近前，一見霍云冷冰冰的臉色，立刻收了笑容，小心翼翼道：“將軍，今天朝上可是有什么不順心的事？”

霍云睨他一眼：“什么時候本將軍的事需要向張大人匯報了？”

張廷元一凜，馬上換了副低眉順眼的模樣：“下官不敢。”

霍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不敢？張大人在柳條巷究竟做了什么好事，讓陳超派人日夜蹲守，本將軍也很是好奇，怎么不見張大人給本將軍匯報一二？”

霍云那帶著譏誚的話語，讓張廷元脊背掠過一陣寒意：“那是下官的一處私宅，一直空著，并未住人，如何會引得陳超的注意，下官實在不知。”

說真的，他的確是不知道，更沒想到那宅子之所以會引起陳超的關注，是因為明月青一心想要報仇的舉動而造成的。

霍云逼近他一步，聲如冰刃：“本將軍不管你過去如何，今后若是再讓陳超等人對你有所關注，別怪本官沒事先警告你。”一甩寬袖，登上馬車自行離去。

馬車已遠去，張廷元兀自站在日頭下曬著，額頭冷汗涔涔而出。

……

夕陽將盡，將狀如羽毛般的浮云染成了柔和的粉紅色。晚風拂面，涼爽之氣消散了日間的浮躁，讓人流連室外，享受著此時此刻的清涼、閑適。

明正林父女、解榮三人踩著霞光回到長安城，匆匆趕往醫閣。

略顯疲憊的三人，沒有注意到醫閣街角停著一輛馬車，馬車的車簾輕輕掀起一角，一雙美目在車簾下若隱若現，一直緊盯著三人，直到三人走進醫閣，車簾才放下，一個軟軟的聲音響起：“走吧。”

車夫應聲架車離開街角。

馬車內，叫阿群的婦人很是驚訝：“姑姑，那少年……”

婉娘搖了搖頭，心里也很困惑，看那少年的樣貌居然和那天的女孩幾乎一模一樣，還有明月瓊，月瑤究竟有幾個孩子？

目光幽深隔簾望著車窗外：“月瑤自從嫁了人后，再沒同我聯系過……”好一會兒又道：“阿群，明日你傳個信給那少年，讓他到紅坊來，我要親自問問他。”

阿群忍不住提醒：“姑姑，咱們只需確認那姑娘是明家的孩子，報與張大人就好，旁的事你還是別管了。”

婉娘嘆道：“我心里存著疑問，還有月瑤……不問問清楚，始終安不下心來。”

張廷元想要禍害一個明月瓊不夠，還想要再禍害一個，明家孩子難道都讓他一人禍害了不成？

阿群急道：“姑姑……”

婉娘表情決然：“阿群，到時你就說是在醫閣附近拉的人，以為他是明家的孩子，事后咱們也找不到她就是了。”

婦人焦急地道：“姑姑，別怪小的多嘴，張大人的脾氣你再清楚不過，若是讓他知道您這樣瞞著他，咱們紅坊可怎么辦？還有，小的看那姑娘也不是善茬，咱們那樣害她，她家人幸好不知道咱們紅坊，沒鬧上門來就不錯了，你還想去招惹她們，萬一事情鬧大了，可怎么收場？”

婉娘蹙著眉想了好一會兒，對阿群道：“行了我知道了，我不找他問話就是。”停了下又道：“阿群，那天你在街角拉住那孩子時，張大人的人也是看到了的，到時，咱們就一口咬定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

阿群急道：“姑姑，張大人……”

婉娘打斷她：“好了，這事我心里有數，張大人那里我自會應付。”

閉目仰靠在車壁上，神情十分疲憊，好一會兒輕聲道：“我能為瑤兒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阿群見此，唯有嘆氣。

車輪轆轆，車身規律的輕晃著，橙黃的落日余暉，穿過紗簾投在婉娘風情韻味的臉上，長睫上隱隱閃動著落日的金光，整張臉此刻安祥無比，怎知她此時心里早是思慮萬千。

她能救下一個是一個，至于其他的，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一個是讓她深深畏懼，不能忤逆、不敢得罪的金主，一個是同鄉同命的姐妹，要怎樣才能兩全？

阿群說的都是事實，背負著那么多人的命運，任何的沖動之舉，都有可能給紅坊帶來滅頂之災，月瑤的這些孩子將來會如何，還是各安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