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彧青自顧自的繼續說道：“知道了你母親身居何處后，我便千方百計想法接近她，想看到她，和她說話。”大概是想到當年自己瘋魔了一般行為，嘴角笑意更深：“你母親被我纏不過，終于答應委身于我做小……”

“做小？”明月青目光一縮，忍不住打斷平昌候：“候爺要我母親與你做妾？”

就算母親是個舞姬，可與人做妾，她心里仍是無法接受。

王彧青覺出明月青語氣不善，表情有些僵硬：“我雖有正妻，卻并沒有像與你母親那般的感情，我與你母親是兩情相悅，想要長伴終生，逼不得已才如此打算。”

好個兩情相悅，明月青忍不住冷笑：“候爺打算得好，既然如此，我母親為什么會嫁去陸家？”

王彧青臉現痛苦：“是我那正妻胡氏，知道我要娶你母親做小，說什么也不同意，不但以死相逼，還跑到你母親面前大鬧了一場，你母親傷心之余，便嫁去了陸府。我知道后，想要阻攔，已然不及，我……”哀嘆一聲：“那時我若是知道她懷了身孕，便是拼著與胡氏和離也斷不會讓你母親嫁進陸府。”

平昌候的話里有什么東西讓明月青感到不安，卻又一時反應不過來。

只聽他繼續急切的說道：“孩子，是我對胡氏的自殘一時心軟不忍，沒有狠下心來堅持將你母親接進門來，才致使你們母子二人被姓陸的遺棄。今后，我定不會讓你再受半點委屈和傷害。”

平昌候的話如雷聲滾過明月青的腦袋，將她震得頭腦發暈，張著嘴，半天發不出一點聲音。

王彧青身子向明月青挪近，抓住她的手：“我也才知道你是我的孩兒，這一定是上天憐憫你母親，將你送到我身邊來。孩子，等娥兒為許皇后做完法事，從山上回去后，為父便接你回府，此后就讓我好好照顧你。”

平昌候的一番話，讓明月青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把手從他掌中抽出，站起身來：“多謝候爺，小人身份卑賤，當不起候爺的關愛。”

言畢，抬腿就跑，眼淚卻在轉身的剎那，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真相來得太突兀，太出乎她的意料，一時間讓她難以相信與接受。

人們對未解的事情總抱著美好的執著，苦苦追尋的結果，卻往往殘酷得讓人無法承受。

“孩子，”王彧青站起來沖明月青的背影急喊：“青兒……”

沒想到，明月青聽到他的呼喊，跑得更快，甚至用上了輕功，一轉眼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王彧青追了幾步，便頹然止步，在清亮寂靜的月光里喟嘆，這孩子一定恨他吧？

……

歐陽寧城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

夢到了父親被都爾干一狼牙棒打下馬，他驚恐萬狀的滾下馬背撲去救父親，卻是身體一輕，被人拎小雞一樣凌空拎起。無數刀槍立刻招呼到身上來，痛得大聲喊叫，拼命掙扎，從抓他的人手上掉下來，撲通一聲，栽進了一汪冰冷刺骨的水潭里，身上又冷又痛，止不住打著哆嗦。他咬牙奮力向水潭邊游去，剛游到潭邊，就見一只纖瘦的手伸向他，他抓住那只纖細但卻有力的手，那只手把他拉出水潭，他抬頭看到了明月青關切的小臉，身子一歪，倒在了她身上。明月青摟著他不停顫抖的身體，不知從哪兒扯了個棉被出來，緊緊裹到他身上，讓他頓覺溫暖無比，慢慢停止了冷顫，陷入沉睡。

再次醒來，房間內一燈如豆，幽暗的燈光孤寂的照亮房間一角。

他下意識轉頭向旁邊那張床上看去，只見那張床上擠了兩個士兵，鼾聲此起彼伏，睡得正香，不知怎得，心里有一點點失落。

撐起躺得僵硬的身子，額頭上掉下一塊巾帕，微一凝神，很快明白，那怪異的夢境，應該是他身體發熱所致。

此時房中除了兩個酣睡的士兵，再無其他人。睡了一覺，又渴又餓，也不知道陳超那小子現在在干嘛。

掀被下床，忍著痛，一瘸一拐的到桌幾旁給自己倒了兩杯水，狠狠灌下肚子。他喝水的動靜驚醒了兩個士兵，兩個士兵慌忙翻身下床來將他扶到床上：“少將軍要什么，只管吩咐我們就好。”

歐陽寧城下地走了一圈，傷口又有迸裂的跡象，只好斜靠在床頭，讓兩個士兵去給他弄些吃的來。

兩個士兵立刻領命而去。

窗外月光皎潔如銀，四周一片靜謐，想來現在已是深夜。

歐陽寧城側頭望著窗外出神，能培養出這么厲害的死士，幕后之人的勢力和手段，絕非一般人可比，而這次刺殺的目標不僅是王娥和殿下，還有他，他們究竟在目的何在？

房門輕響，轉頭一看，陳超端著托盤進來了。

扶著歐陽寧城坐直了身子，將清粥素菜的托盤放到他腿上，看他端起碗吃飯，陳超這才看著打量著他的神色說：“你……還好吧？”

歐陽寧城抬頭瞟他一眼：“這點傷還要不了小爺的命。”

陳超翻翻眼，一屁股坐到床邊：“那是，也不看看敷了誰的藥。”

歐陽寧城抬頭瞪著他：“有話就說，有屁快放，少在這兒陰陽怪氣的繞彎子。”

陳超從懷里摸出一個銀制小盒，遞給歐陽寧城：“知道這是誰送來的嗎？”

歐陽寧城掃了一眼銀盒，并沒有接過去，目光如刀，看向陳超。

陳超縮了縮脖子，把銀盒重新收回懷里，嘿嘿笑道：“是明月青拿來的，說是這藥膏療傷有奇效。”一雙眼睛盯著歐陽寧城，看他面無表情的又低頭吃飯，仿佛沒聽到他的話一般，“我說，你們倆兒什么時候好上了？”

歐陽寧城吃口青菜，嘴里有些含糊不清：“小爺有你一個足矣，沒精力應付其他人。”

陳超嗤鼻：“你倒是無意，卻奈何佳人主動投懷。”

歐陽寧城筷子停住：“你又看到什么了？”

陳超朝房門看了一眼，壓低聲音：“今晚我在寺院里外巡視，就在剛剛，在寺院后面的草地上，我看到你姨父平昌候，摟著明月青在哭，隱約聽到什么，‘負了你’的話。”

歐陽寧城眉心一凝：“你可看清是他們二人？”

陳超跳起來直拍胸脯：“這次我可看得清清楚楚，決不會有錯。就是明月青那小子警覺得很，我只偷偷看了兩眼就離開了。哼哼，我就說，那小子果真就不是什么好東西。”

歐陽寧城眉頭皺得更緊，莫不是那小子私底下真干那男寵的勾當？

胸口涌動著一股怒氣，無處宣泄，可不知為什么，內心深處卻感覺明月青并不是那樣的人。

抬頭對陳超低聲兇道：“此事到此為止，若我再聽到任何關于明月青的流言，本將軍唯你是問！”

被歐陽寧城突然拿官位威脅，陳超又納悶了，怎么兩次提到明月青，這家伙都跟他急呀，才不過一天時間，到底那小子給歐陽寧城灌了什么迷魂湯？讓歐陽寧城這般維護她，莫不是歐陽寧城也被那小子……

想到這兒，陳超眼神怪異的盯著歐陽寧城。

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歐陽寧城停下筷子，抬頭迎向他的目光，立刻猜到了陳超心中所想，目光一瞬間布滿殺氣。

陳超一哆嗦，一邊往門口跑一邊道：“我去巡夜。”剛跑到門口，腦后風聲襲來，一偏頭，一個碟子擦著臉頰飛過，撞碎在門板上，腳下哪敢有絲毫停頓，生怕稍慢一點就被歐陽寧城莫名的怒火殃及，迅速拉開房門逃了出去。

……

第二天，天氣晴朗，萬里無云，王婕妤在嬤嬤、宮婢的伺候下，沐浴焚香，由寺內高僧主持，為許皇后做祈福祝禱的法事。

因是皇家法事，佛事辦得格外隆重。

法壇周圍旗幡招展，香煙裊裊，鐘磬聲和眾僧的誦經聲在大殿前繚繞盤旋，祈愿已逝亡靈脫離苦厄，來世一片光明。

明月青與張彥并肩肅立在遠處，看著王娥虔誠祝禱的背影，心潮起伏難平。

世事難料，不過一夜間，病哥哥的這個女人，竟成了她的阿姐。

目光又轉向站在離王婕妤不遠處的平昌候，只見他雙手交握身前，微垂著眼皮，面上隱含愁緒。忽爾抬眸，與明月青的目光碰個正著，眼底亮光驟起，精神也隨之一振。

明月青慌忙移開目光。

自知道平昌候是自己的生父后，心里便煩悶不已。之前那么期盼想要找到生父，現在，這個人出現了，可她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非但如此，心里對他異常憤恨，當初若不是他去招惹母親，母親怎么會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

縱使平昌候有心彌補對母親的虧欠，她也決不會讓他如愿以償。

可他終究是她的生父，今后該怎么辦啊？真要跟著她去候府生活么？可是父親那里還什么都不知道，萬一他們知道了，會不會將她趕出門去？一想到這里，心里就萬分難過，她從未想過要離開他們，在她心里，他們才是她真正的親人。

王彧青遠遠看見明月青緊皺著眉頭不愿看他，知道她一時難以消除對他的惱恨，只得按下心中念頭。來日方長，相信明月青終有一日會接納他這個父親。

張彥扭頭見明月青眉頭深鎖，想她一夜未眠，身上又帶著傷，微微側身，低聲讓她去休息。

明月青正被平昌候熱切的目光看得心煩意亂，聽了張彥的話，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轉身走人。

……

在后院躺著養傷的歐陽寧城同樣煩悶不已，一是這次刺殺的死士除了逃脫的外，沒有一個活口留下來，受了傷的，又都當場咬毒丸自殺了，在他們的尸身上找不出任何的線索，該如何向陛下交待？

二是明月青居然自前日下雨時走后再也沒出現過，難道真如陳超那臭嘴說的那樣，因為張彥和平昌候都在寺里的緣故，她分身乏術，一點也不關心重傷的他？

他自己也不明白，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么在意這個老是挑起他火氣的小子。

法事連續做了三天，原本王婕妤還要再抄寫七天的經書，無奈刺殺那夜受驚過度，又連著做了幾場法事，精神更加不濟，大有生病的跡象。平昌候提議提前回宮，休息了一日后，第二天一早，一眾人等便整裝離了開了寺院。

明月青正要翻身上馬，張彥拉住她：“婕妤特別叮囑，讓你去坐馬車。”

明月青愕然，朝前面王婕妤的車駕望去，只見平昌候正同王娥說著話，也不知是不是他有意為之，想要同她一輛馬車，正尋思找什么借口推托，張彥已經拉著她往劉奭后面那輛馬車走去：“你有傷在身，就別再逞強了，若讓你哥哥知道我對你照顧不周，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明月青被張彥連推帶拉的，連句爭辯的話都來不及說，就來到了馬車前，心不甘情不愿的跨上車轅：“我知道了，張大哥。”

一掀車簾，見車內已有一人，正斜倚著車壁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