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方臘月，北風如刀。

神火最耐不住寒冷，吃飽了肚子，就先行回了客棧。只是說讓韓風曉領著自己的寶貝徒弟四處逛逛。

行在街市間，時有陣陣北風刮過，行人不自覺縮著脖子，加快了腳步。韓妮穿著碎花棉襖，仍舊頂不住風寒，小臉凍得紅撲撲的。她看到韓風曉依舊穿著粗布麻衣，就小聲問道：“風曉哥哥，你不冷嗎？”

韓風曉笑著搖頭道：“不冷的。吹吹涼風，反倒覺得神清氣爽。”

他說的半分不假。

冰河鐵牢，不到十月便要飄雪。全年半數都是在苦寒中度日。牢里可沒有棉衣，更不會有炭火盆。全憑體魄硬熬過來的。

那時韓風曉不過比只韓妮稍長幾歲，凍得手腳生瘡，嘴唇青紫。何不懼“于心不忍”，便交了他一招御寒之法……找揍。

被打的半死，舒筋活絡，血脈激涌，便不知道冷了。

現在想來，他能熬過第一個冬天，還真是命硬。

在那種環境呆久了，當下風寒便如拂面春風。何況韓風曉已經到了三階巔峰，只差一步破開凡胎，寒暑之事，無拘無礙。

若是破開王階，當定神心后，就可想神火那般，不眠不休同樣精力充沛。倘若登頂神道，到了第九階飛升階，就可辟谷斷飲，真如祠廟中的泥身神像一般了。

不過在外人聽來，只會覺得少年貧苦可憐，又極為疼愛身邊幼妹，才會如此說些寬心話。不由還會在心中感慨一句“世態炎涼，生活不易。”

韓妮是信韓風曉的，在她眼里，神仙哥哥是無所不能的。

韓風曉帶著韓妮尋了家裁縫鋪子。

掌柜并未因為少年衣著寒酸而有所怠慢。反而很熱情的拿了幾件素樸的棉布新衣，說是別人賤賣的估衣，不好要價，只收一個銅錢賣給少年。

韓風曉婉拒道：“掌柜費心，我只為小妹尋雙棉布小靴。”

韓妮臨行時穿著布鞋，并不適合跋涉。鞋子還有些小，害的她磨了一腳水泡。

周河神對韓妮確實很好，不過老頭無兒無女，又好喝些小酒，對小姑娘的照顧就粗心些。韓妮的性子又不會開口求要，爺爺買什么，都會說好。吃了苦也只會默默忍著。

掌柜看了眼小姑娘腳下小鞋，會心一笑。心道：小丫頭能有這樣疼愛的哥哥，真是有福了。他從貨架上拿下一雙厚底的棉靴，蓄著新紡的新棉花。“這是我剛收的，九層新，還以為要成了箱底接灰的賠錢貨，正好遇到你們，兩個銅幣。小姑娘試試合不合腳？”

韓風曉撓撓頭。這掌柜的確實心善，可這假話也太假了些。他可是特意找了這家門臉不差的鋪子，怎么跟進了估衣店一般。

掌柜能開這么大的買賣，卻是冥冥之中，自有福報。

他輕聲道謝后，轉手交給韓妮。

小妮子小心換上靴子。她長這么大，還沒穿過這么暖和的靴子呢！

韓風曉問道：“合適嗎？”

韓妮點點頭。

韓風曉微微板起了臉，“以后走的路可少不了，我也不會總給你買靴子。這次不合腳，就是自己找罪受。”

韓妮微微揚起臉，赧然道：“有些擠腳……”

韓風曉挑起嘴角，揉了揉小妮子的腦袋，“這就對了。和自己兄長，有什么不好意思說的。”

韓風曉轉過臉，歉意道：“掌柜的，勞煩再找雙大些的。”

掌柜也不覺厭煩。笑呵呵的忙活起來。又找了兩雙遞了過來，也不說價錢，只讓小姑娘試穿。

最后，韓妮選了雙墨綠色牛筋底小靴，一看就是大戶小姐的足踏。可是掌柜依舊是那套說辭，只要三枚銅幣。

韓風曉道了聲謝，給了掌柜銅錢后，又麻煩他將韓妮換下來的布鞋包好。在掌柜轉身后，他將一枚銀幣放到了柜臺上。等到掌柜抵過鞋子，簡單說了句辛苦便出了門。

掌柜笑望著二人離開。

買賣虧本了，心里卻是賺了的。

他一低頭，正看到那枚銀幣。

掌柜一愣，趕忙追出門，大聲喊道：“小兄弟留步。”

韓風曉轉過頭。

掌柜笑道：“天冷了，剛好有件氅子，給小姑娘做個添頭吧。”

韓風曉想了想，拉著韓妮又回到鋪子。

他說道：“其實還想再買件袍子的，那就麻煩掌柜了。”

掌柜佯怒道：“做買賣哪有怕麻煩的。小兄弟是看我鋪子小，找不到合心意的料子？”

韓風曉擺擺手，低頭對韓妮道：“去給你神火姐姐挑件大紅袍。自己也選件喜歡的，算是她給徒弟的見面禮。不必給她省錢，她富著呢！”

韓妮展顏一笑。

韓風曉隨意的向掌柜打聽道：“掌柜的，可聽說昨晚那場禍事？”

店中無客，掌柜便也愿意和少年多聊兩句，便說道：“哪能不知道啊！街面上都傳遍了。哎！都是可憐人！”

韓風曉好奇道：“無故枉死可憐，殺人者怎也可憐？”

掌柜微抬眼皮道：“小兄弟，可是外鄉人？”

韓風曉點頭道：“昨夜剛入的城，剛好住在了那家客棧。”

掌柜了然的點點頭，“難怪你不知道。”

他不太愿意多談此事，便說道：“這種事，小兄弟還是別打聽了。問多了，再給自己招上麻煩。”

韓風曉頗為不解，掌柜卻已經納口不言了。

韓妮其實早就挑好了衣服。她心思玲瓏，看到韓風曉有意與掌柜搭話，便沒有去打擾。見到兩人不再言語，這才拿著兩件外披出來。

一件赤紅的大袍子，和神火常穿的天寶極為相似。一件是粉紅色大氅，很耐風寒。

韓風曉直接遞給掌柜一枚銀幣。掌柜也沒客氣。只是小心問道：“小兄弟可是習武之人？”

韓風曉猶豫道：“算半個吧……”

掌柜便不再多言，將二人送到了門口，才返回店中。

一路上，韓風曉心思急轉。先前他只想到問心前還要問事，了解到了事情的始終，再做決定才能做到問心無愧。

不過路上的幾次經歷。似乎這樣也不甚對。

先前的周掌柜，他雖然知道了整件事的始末，卻沒察覺到周掌柜的隱情，才釀成悲劇。這次他清楚看到那漢子持刀殺人，事情始末再清楚不過，可似乎此事背后還是有隱情的。

他心神恍惚，沒看到一條人影從路旁一閃而出。

一不小心，兩人撞了個滿懷。

韓風曉腳步不錯。倒是撞他的大漢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韓風曉不好意思的伸手拉起漢子。

漢子長得敦實，肚子不小，一張圓臉漲得通紅。他這般體格，撞上個弱不禁風的少年卻是把自己弄得七葷八素，難免有些難堪。

韓風曉歉意道：“你沒事吧？”

圓臉漢子上下打量著少年，似要發怒。忍了忍，才緩和語氣道：“算了算了！不和你計較。”

他拍了拍屁股，擦肩而過，口中嘟囔道：“真他娘的晦氣。撞上個武人。還好我眼尖，要是像那李老鬼，芝麻大的事引來了殺身之禍。”

一只手猛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力道不小。

圓臉漢子一驚，戰戰磕磕的問道：“小兄弟，可還有事？”

韓風曉問道：“你說的李老鬼可是客棧死了的那個掌柜？”

圓臉漢子聞言更是驚懼萬分，奈何肩頭手掌如虎爪，讓他動彈不得，只得略略的一點頭。

韓風曉咧嘴一笑，“剛才不好意思。我請你喝酒如何？”

圓臉漢子聽到酒水，表情遲疑。

明知事情不簡單，奈何肚子中酒蟲聒噪。

韓風曉眨眨眼，“是好酒！地方你挑！”

圓臉漢子將信將疑的問道：“此言當真？”

韓風曉一拍胸膛，學著徐忠義的口吻道：“那還有假？格老子的，有錢！”

不過圓臉漢子并未獅子大開口，只是在街邊買了些普通酒水，又撿了些爽口小菜。看到韓風曉帶這個小姑娘，圓臉漢子便提議到少年落榻的地方小酌。

回到客棧，二掌柜和賬房先生正在合賬。店里死了人，就在大堂，當然沒人會來此吃飯惹晦氣。二樓的旅人也都換了店家，只剩韓風曉開的兩個客房。

二掌柜是想把客棧生意全部接下來，自然不會趕走店中唯一的客人。不但說了不少客氣話，還減免了兩日房錢。知道少年要和圓臉漢子在大堂喝酒，更是就廚下特意炒了兩道清炒，送上了桌。

韓風曉沒什么忌諱。

圓臉漢子雖然有些不情愿，不過看在酒水的面子上，和死人喝酒他都能忍，何況只是個死過人的地方？

圓臉漢子姓昆，單名一個余字。開始時，他也對昨晚的殺人案子諱莫如深。

不過幾杯黃湯下肚，便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再沒什么忌憚了。

圓臉漢子又是個包打聽，比那市井婦人還要喜歡談論這些閑碎之事。

據他說，那殺人的漢子名叫許撻，是個趕山獵戶。家境殷實。許撻憨直，雖是獵戶，更像是個老實本分的莊稼漢。不過他家媳婦許氏，卻是潑辣的狠，遠近聞名的悍婦。

許撻殺的這李老鬼，名為李博山，算是本地豪紳，不僅開了這家客棧，城里的幾家飯莊也有他分成。

這兩人本來不該有什么仇怨。歸根到底還是許氏惹的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