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離開了病房,房間里只剩下凌霄和顧澧。兩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番,安靜的空氣中微漾著幾分陌生的尷尬,窗外嘩嘩的雨聲,時不時有雨滴敲打著窗欞。凌霄拿起桌上的水壺,干干地說了一句:“我去水房給你打點熱水。”
剛要走,顧澧從身后叫住了他:“你還是這么不愿意見我嗎?”
凌霄頓住了腳步,沉默了片刻,轉過身看著顧澧笑了笑:“沒有的事?!?/p>
“要不是我這次生病,我也見不到你吧。不管怎么說,還是要謝謝你?!?/p>
“沒事?!绷柘龅难凵裰袔е┰S歉意:“你好好休息吧。”
“凌霄,”顧澧的目光直視著他,很認真地說:“你這么不愿意接受我,是因為我真的很討厭嗎?還是因為我是韓祎的妹妹?”
凌霄低著頭沉默了好久,然后回過頭說:“顧澧,你知道的,我有喜歡的人了?!?/p>
“跟她比起來,我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見凌霄面露為難之色,半天沒說話,顧澧突然狡黠一笑:“瞧你緊張的,我又沒說要吃了你,開個玩笑啦。強扭的瓜不甜,我向來也不是那么一根筋的人,是我的遲早是我的,不是我的給我也不要。早對你放下了,現在就是覺得我們之間沒必要把關系搞得這么僵,畢竟我們之間又沒什么深仇大恨,做不成戀人也可以做朋友嘛。我只希望你可以把我心平氣和地當朋友,不要總是躲著我?!?/p>
凌霄遲疑了片刻,隨后應了一聲:“嗯?!庇滞蝗幌氲搅耸裁?,對顧澧支支吾吾地說:“那我的事你能不能先不要……”
他難為情地使了個眼色,顧澧立刻便知曉了,爽快地說:“放心吧,我會先替你保密的,不過我可說不準這個秘密能維持多久,我勸你還是抓緊一點,說不好我哥他……”
凌霄低著頭凝神了片刻,又微微點了點頭,可有可無地笑了,拿著水壺走出了房間。
等我買回來熱騰騰的飯菜,剛好撞見凌霄要去水房打水,他與我擦肩而過的時候,表情看起來有些生澀僵硬。我回到房間,顧澧吃著飯,我湊近了好奇地問:“你們談的怎么樣?”
顧澧嘴里塞著飯菜,輕描淡寫地說:“沒什么好談的,之前不是跟你說了嘛,我跟他早翻篇兒了?!?/p>
感覺自討了沒趣,我不滿地說:“我這不是想給你們多一點機會嘛?!鳖D了頓又突然問道:“你上次好像跟我說,凌霄有喜歡的人了,還沒告訴我他喜歡誰???”
顧澧怔怔地看了我幾秒鐘,懶懶地說:“不告訴你,用你的豬腦子自己想吧?!?/p>
這時,凌霄打完水突然走進了房間,我趕緊收住了即將脫口而出的爭辯。顧澧倒是很自然地說:“凌霄,你一會兒先回去吧,這兒也沒什么其他事,筱萱在這兒陪我就行?!绷柘鲇趾唵谓淮诵┦马?,就先離開了醫院。
沒過一會兒,我的手機響了,看來電顯示是韓祎,便接了電話。韓祎在電話那邊問:“怎么了?”
聽到他的聲音,我就有些生悶氣,陰陽怪調地說:“剛才有事,現在沒事了?!?/p>
韓祎聽得出來我在賭氣,解釋說:“剛才這邊真有點事,沒來得及接。我明天就回去了。”
“你妹妹,顧澧,住院了?!蔽乙槐菊浀卣f。
“她怎么了?”
“腸胃性中毒,我現在正在醫院陪著她呢,明天就可以出院了?!?/p>
“那先麻煩你了,我這邊快忙完了,等我回去再說?!?/p>
聽到韓祎在電話里不冷不淡的語氣,我很是惱火,沒再跟他多說一句話,就把電話掛了。顧澧在一旁看到了,很諒解地說:“沒關系的,他在那邊比賽,肯定是有重要的事,還是別麻煩他了?!?/p>
“麻煩?”我說話間都冒著火:“你的事還算麻煩他???本來就是無情無義的家伙,什么都比不上他的比賽重要是吧?”
“我習慣了。”我看顧澧笑了笑,低下頭的神色有些黯然,沒再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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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辦理完出院手續,我把顧澧送回了家。在屋里剛把她安頓好,這時,門鈴響了,我去開門,是韓祎回來了。他背著包,進門便問:“顧澧怎么樣了?”
我懶得理會他,沒吭聲,“嘭”的關了門,朝顧澧的房間走去。韓祎跟著走進臥室,看到顧澧倚靠在床上,關切地問:“現在身體好些了嗎?”
“本來就沒多大點事,都是萱萱姐太擔心了,才說那么嚇人的話。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顧澧說話間,又恢復了往日的調皮活潑。
“好什么好啊,昨天下那么大雨,你昏倒在家里都沒人管,要不是我來你家一趟,指不定還會出什么事呢!”我故意抬高了音調,想說給韓祎聽。
韓祎這才慚愧地說:“真對不起??!”
顧澧卻毫不在意:“嗨,真沒事的哥?!彼洲D過來跟我說:“萱萱姐,你去冰箱里,把蛋糕拿出來。”
我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應道:“哦。”
蛋糕是24寸的黑森林,上面點綴著彩色的水果。等我把蛋糕端到房間里,顧澧突然對韓祎說:“這是我兩天前就準備好的蛋糕,哥,祝你的妹妹韓穎生日快樂!”
韓祎面對著顧澧突然的祝福,一瞬間愣在了原地。他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場車禍,那天原本是妹妹韓穎的生日,母親帶著他們兩個人剛買完了蛋糕,正急匆匆地趕回家去,卻不料出了意外。母親和妹妹過世以后,他每年都會在妹妹生日的這天,默默地買上一個蛋糕,而這一天也成了他獨特的紀念日。但他沒想到顧澧會悄悄地記住這樣的日子,悄悄地察覺出他在這一天里珍藏的感情。
顧澧那天在家里,原本是想親手練出幾樣菜,等韓祎回來的時候做給他吃的,陪他一起度過這天的紀念日,但沒想到買回來的肉菜有些不新鮮,吃了自己做的飯菜,才突然間食物中毒的。
我站在旁邊愣了神,等恍然過來,,對韓祎的態度也轉怒為喜,說:“剛好你今天剛回來,我們好好慶祝一下,光吃蛋糕可不行,我們就在家里做一桌子菜怎么樣?”
我的這個提議瞬間讓韓祎和顧澧都有些吃驚:“你還會做菜???”
“不會啊,”我面露尬色,但轉而又說:“但我們可以照著網上的菜譜現學現賣啊。”
眼看著我做飯的興致高漲,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兩個人也都不再反對。等我和韓祎去外面買了生鮮蔬菜回來,我像模像樣地圍上了圍裙,然后自信滿滿地說:“韓祎,你過來廚房幫我打下手,顧澧你先歇著吧。今天我就給你們露一手!”
說完,兩個人便在電腦上搜了幾樣家常菜譜,在廚房間忙活起來。都是從來沒有下過廚房的人,第一次拿刀洗菜切菜,一會兒你指點我,一會兒我指點你的,說不到兩句就拌嘴,廚房間頓時變成了雞飛狗跳的吵架現場。
“你這切的是土豆絲啊,這整個是蘿卜條好嗎?”
“這洋蔥瞇我眼睛了,你快給我拿毛巾啊!”
“這是豆角哎,你家炒豆角前都不摘豆角的??!”
“紅燒茄子,哎呀,你加錯料了,你拿的那是醋!你倒那么多醋干嘛?”
…………
顧澧站在一旁,看著我和韓祎在廚房間手忙腳亂大呼小叫的樣子,忍俊不禁道:“怎么突然看你們倆,像小兩口過日子哎!”
韓祎很嫌棄地說:“做飯都不會做,以后哪個男人敢娶她?”又學了諄諄教導的語氣對我說:“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得抓住男人的胃。知道嗎?”
我瞪著眼睛看他,在他的腳背上狠狠地跺了一下,疼得他嗷嗷直叫?!拔疫€沒說某人呢,在學校的時候不是挺聰明的嘛,還數理化小霸王呢,怎么一做起家務活,就這么弱智?”
“你見過哪個天才型的男人會做家務活的?”韓祎拿個勺子,像拿個教鞭一樣,一本正經地說:“男人的智商如果都用在做家務活上,那人類社會每十年的進步,至少要延長到五十年?!?/p>
“你這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照你這么說,男人就不做家務活了?你們男人不做家務就能推動人類社會的進步?說這話也太不知廉恥了吧?!?/p>
“我可沒說男人不做家務?!?/p>
“你說的不就是這意思嗎?”
兩個人吵著吵著,鍋里的湯燒開了,顧澧大喊了一聲:“你倆別吵了,水都快溢出來啦!”韓祎慌慌張張地扔了手里正剝的蒜,去關火。
就這樣吵吵鬧鬧著忙活了三個小時,一桌子菜總算端上了桌。三個人看著桌上的每樣菜,都糊得沒了賣相,什么菜也傻傻分不清。韓祎夾了其中一樣黑糊糊的菜,吃進嘴里,細細品了品。我在旁邊一臉期待地看著他:“味道怎么樣?”
眼看著韓祎的表情變得扭曲難看起來,我也跟著皺起了眉頭:“很難吃嗎?”
他突然舒展開表情,欣慰而又滿足地說了一句:“還不錯!雖然賣相不怎么樣。”
我心情頓時大好起來,把蛋糕端上桌,插上了蠟燭。三個人唱完生日歌,韓祎低著頭沉默了片刻,半晌說了一句:“謝謝你們?!?/p>
“哥,以后每年的這一天,我們都跟你在一起過?!?/p>
我看到眼前的兩個人漸漸化干戈為玉帛,就端起了酒杯,欣慰地說:“來,我們一起喝一杯。第一件事,祝賀韓祎同學在奧賽省賽區中獲得一等獎,第二件事,祝賀顧澧剛剛出院。第三件事……就祝愿我們友誼長存!”
那天陪著韓祎一起過的紀念日,我在多年以后每每想起來,依然覺得溫暖如初。暖色的燈光下,我們三個人圍在飯桌上,飯菜并不是那么可口,但在飯桌上的歡聲笑語,是我們剛剛經歷過那些青春的隔閡、冷漠、誤解之后,都學會了諒解,也懂得了愛的意義。
我看著韓祎第一次對顧澧發出的會心一笑,兩個人在談笑間的愜意和舒心,那一刻,我也感受到了一種家的幸福。友誼真得能夠長存嗎?我不知道,但也不再追問永遠到底有多遠,只在那一刻,我愿意相信,無論以后我們走到多遠的地方,都會記得那一夜的快樂有多么讓人留戀,又多么鼓舞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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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祎回來的第三天,便是校田徑運動會。臨近比賽的前一天,各班運動員在操場上緊鑼密鼓地進行著最后的訓練。整個體育場上的布置也在這天緊張地進行著。
左伽昇在一邊訓練的時候,看到旁邊走列隊舉大旗的儀仗隊,有些羨慕地說:“嘖嘖嘖,看看,多精神啊,都是參加運動會,人家那身段,英姿颯爽的,再看看我們,個個累的跟狗一樣?!?/p>
說話間,跑道上突然沖過來三四個人,手里拿著大紅色條幅,一邊跑一邊喊著:“借過借過!”
其中一個人經過的時候,撞了一下左伽昇,等他愣過神來,沖著那個人的背影罵了一句:“不長眼睛啊,跑那么快怎么不去長跑比賽啊!”
這時,聽到教練在不遠處喊集合,要測試訓練接力賽。等四名隊員在跑道上各自的位置站好,一聲哨響,第一個人拿著接力棒飛快地沖向第二個人。左伽昇站在第三位上,等前面的人把接力棒交給他,他立刻像箭一樣朝凌霄沖奔過去。剛跑出去幾步,意外卻發生了。左伽昇突然痛苦地抱著右腿,在原地彈跳起來,隨后蹲下身,右腳卻不敢著地,發出一陣陣呻吟聲:“啊,疼死我了!”
凌霄和旁邊的幾個運動員慌忙圍過去,左伽昇坐在地上,臉色變得蒼白。凌霄把他的右腳拿過來看,鞋底扎進了一根鋼針。
“這跑道上怎么會有針呢?”教練惱火地問。
凌霄這才突然想到剛才跑過去的幾個拿著紅色宣傳條幅的人,鋼針恐怕是從那個不小心撞到左伽昇的同學手里掉出來的。
“先把他送到校醫院吧!”凌霄鎮定地說。
旁邊幾個同學幫忙把左伽昇扶起來,送往校醫院。蕭雪所在的啦啦隊剛好在一邊訓練,看到這邊圍著一群人,受傷的是左伽昇,便急急忙忙趕過來看個究竟。問完情況,也跟著凌霄往醫院跑去。
左伽昇在比賽前一天受傷,眼看著四人接力賽沒辦法進行了,體委在班上滿面愁容。凌霄站起來說:“實在不行,咱們班報名的這個比賽項目就取消吧?!?/p>
“可你們也訓練那么久了,臨時取消不挺可惜的嗎?”體委楊陽說。
“可以換人嗎?”
“按規定,是不能臨時換隊員的。”
“但現在不是特殊情況嘛!去跟比賽組委會那邊商量一下??!”凌霄說。
“那如果換的話,誰現在能頂替上來?”
“我來吧。”韓祎突然站了起來:“我去跟學校那邊說,明天左伽昇的3000m和接力賽,我頂替上去。”
凌霄轉過來,遠遠地看著他,韓祎也對視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韓祎的申請很快被校方通過。比賽那天,操場上響徹著《運動員進行曲》,觀眾席上到處都是紅色宣傳條幅,四周彩旗飄揚。趙恒領著36班的運動員出現在開幕式的現場,旁邊本班的同學都尖叫歡呼起來,口哨聲吶喊聲響成一片。
小旋風走在隊伍里,偷偷對旁邊的我說:“我還是第一次這么自豪呢!”
我笑她:“給你點陽光你就燦爛哈,現在不覺得那十天的魔鬼訓練殘忍了吧?!?/p>
“讓我享受現在的這一刻榮光,我就覺得之前受的苦再多也值得的?!?/p>
“你也就那點兒出息?!蔽艺f。
那場運動會整整持續了三天。我和廖一涵、小旋風三個人,雖然沒拿到名次,但一涵說,第一次奔跑在眾人的歡呼聲和吶喊聲中,也第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振奮感和激情,那是只屬于賽場上的榮光,只屬于那些奮力拼搏的閃閃發光的日子。所以,那一次成敗與否的結果,都被我們在賽場上揮汗如雨的熱情所取代了。
我們班最后拿到了集體榮譽獎。那天比賽以后,韓祎找到凌霄說:“我妹妹顧澧的事,謝謝你?!?/p>
凌霄怔怔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在身后沖著他也大聲喊了一句:“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