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聲音沒有驚雷的一半大，甚至沒有禮炮的聲音大，感覺像是兒子跟父親吵架的時候，用力甩上了房間門一樣的聲音大小。

可就是這么小的聲音卻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里，通過耳朵鉆進鼓膜，重重敲擊在人的心上。

那個站在石頭上的小孩子看著以眼見的速度消失干凈的一切，目光有些茫然，似乎還有很多東西并不認識，不遠處就是科技院，里面有自己最喜歡的博士伯伯，他翻手就能變出來一株自己連見都沒有見過的植物。

世界里的一切都在消融中，安靜且悄無聲息的，動靜不大，原來世界毀滅是這個模樣的，像千年寒冰接近太陽一樣，目光所及之處甚至能看見“流逝”兩個大字，海水明明沒有干涸，海魚卻像是忽然穿越至沙漠一樣，瀕臨死亡。

植物園所有的植物都開始萎靡凋零，神奇的是，博士伯伯給小孩放在手里的那株植物卻依舊是生機勃勃的模樣。

“呼——”床上的少年忽然一下坐起來，眼睛瞪得老大，顯然意識還停留在夢里。

這十年來，少年就沒有做過除了這個夢以外其他的夢，可這個夢并不像別人所說的夢魘一樣煩擾不休，反而少年十分喜歡這個夢境，每次都十分迫切地想夢到更多一點的東西。

因為從十年前開始，少年就生活在這里的。

生活在這種高死亡率、身份差距極大的環境中，甚至連喝的水都是先供給人的，而不是那些浪費資源的無用軀體。

少年無故覺得，十年前絕對不是這樣的。

那會兒的植物都是觸手可及并且可以聞到泥土的味道，而不像現在，一切都是假的，當少年在巨大的艙體外面能看到他們生活的軌跡，那將近透明的軀體看起來飄離不定，每個人耳朵后面都有一條黑色的線伸進耳朵里，而那條耳朵里黑色的線終點是一個小小的球狀體，少年能看得到，也知道那是什么東西。

有人給少年說過，研究院正在努力研究出更多的實體東西，很快你就會擁有你想要的任何東西。

因為他成功變成了人。

而在之前，他也是那里的一員，他深刻記得自己努力將腳踩在地上，卻仍然沒有踏實的感覺，他曾經也在艙體內被艙外的人觀賞過。

耳朵后面黑色的線每時每刻都測試著他們的身體情況，重點是測試腦活力，數據每年才會收集一次，收集到腦數據的人選，都會有一些會被成功釋放出去。

然而也有些人也不愿意出去，就碌碌無為做個孤魂野鬼倒也無妨。

“廿九!”

“到。”

少年轉頭，看向聲音來源。

在虛擬艙體里野游了十年，剛進入這個身體不過一個小時時間，還不習慣這么沉重的軀體，似乎一切都還不習慣。

身體被存起來，每天灌輸營養液，身體雖然一直保持在健康的狀態，可機能實在經不起時間的消耗而稍顯退化。

看起來強壯的肌肉，實際上也弱不經風。

廿九，是他的新名字，也可以說是編號。

被選出來的人，都是用編號的。

少年把揣在兜里的手拿出來，手心還沾了一點點泥土。

兜里放著那株一直殘存著小時候的記憶的植物，那個博士伯伯，這株植物已經成為他跟以前那個世界唯一的聯系。而這株植物也是那虛擬世界中唯一一個真實的存在。

他被選拔出來，是有原因的。

這里的每個人被選出來都是有原因的，強壯的體魄或者聰明的大腦，或兩者皆具。

他被選拔出來的原因…

在虛擬世界的時候，有各種活動的區域，雖然軀體被儲存起來，但好在學到的東西全部是裝進自己腦子里的，包括意志力的訓練，體能的訓練，天道酬勤想做人的也能實現。

可他偏偏就是一個并不是很在意大腦訓練和體能學習的人，大多時間，他都抱著自己的那一小株植物。

更多的時候他都喜歡睡覺，他希望多一些東西能夢到，最好能有父親母親的出現。

所以他并沒有別人努力，可據說，他被選出來的原因是…

他會做夢。

手里被一個穿著新型防護服的人放著幾張紙，耳朵里鉆進嗡嗡嗡的是那個人的聲音，還不能太聽得清楚，那人說的太快了。

他低頭看著手里的紙，上面寫著個人信息。

王熙河。

連走路才剛剛習慣的少年看著這個名字忽然就笑了，身體是原來的身體，靈魂是自己的靈魂，在場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這份殊榮的。

在聽完繁冗的注意事項以后，眾人開始排隊站在一個冷柜面前領取這種特殊的營養液，每人只有三份，一天時間喝完以后睡一覺，第二天身體和靈魂就可以最大程度地契合，那些特殊的不同的軀體和靈魂也會強行契合，只是要遭些罪罷了。

王熙河看著手里的營養液，聽那個人介紹著這東西是如何如何珍貴，資源是如何如何稀缺。

每個人都有一間小房子，禁閉室一樣，還有一張小型艙體。

每十個人配備一位“飼養員”，用來查看用過營養液以后的身體情況。

王熙河異常地期待用過營養液以后的身體，看著自己只穿一條底褲的身體，套上艙邊置放著的銀色防護服，特地將手里的植物輕輕放在桌邊，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飼養員，笑嘻嘻沖人笑了：“別動我東西，否則殺你。”

王熙河一向有自知之明，他從一開始自己能被選出來的時候就在猜測自己的身份，可能是實驗體，可能是士兵，或者是其他什么。

在虛擬世界里還能做夢的，也就他一個人。

銀色的防護服，狹小合身的艙體，將營養液輸入身體的同時王熙河就已經能感覺到身體和靈魂的契合，一開始半夢半醒之間還聽到外面嘶叫的痛呼聲，有人的身體出現排異反應，強行契合的滋味并不好受。

下一秒，王熙河的睡眠就跌進黑暗。

無夢，什么都沒有，似乎只是淺眠，下意識去想夢境中的畫面，嘗試好幾次還是失敗，腦子里有的東西只是一大片的空白，光著身子站在空白地方，沒有聲音，沒有畫面。

艙體末梢的線將王熙河身體的情況傳輸至儀器上進行分析。

是戰士還是實驗體，就在此一舉了。

科學家沒有干擾和清除王熙河的記憶，只是小心翼翼讓人將王熙河的那株植物放在一個透明的全密封器皿里，等王熙河的蘇醒。

再醒來，他就是一個完整的人了。

“廿九…”

“廿九!”

“廿九。”

亂糟糟的聲音從王熙河的艙體外面傳入，然后傳入耳膜，再傳入中樞神經，卻始終喚不醒這個沉睡時間比別人都長的少年。

“熙河…熙河…”

耳邊忽然又傳來女聲，忽遠忽近，似乎不是從艙體外面傳入的。

像是直接傳進少年的心臟里的。

“好好保護自己的身體，從一而終自己的堅持…”

“你跟別人不一樣，你的身體就是最好的，別輕易傷害身體…”

“等你成功了，媽媽就去接你…”

“媽媽?”少年的頭忽然側了一下。

艙體外依舊是硬梆梆的男聲，剛剛溫柔的女聲就像是幻聽一樣出現在少年心里幾秒鐘。

“你們先去準備，遲到了就不等了，機會不是一直存在的!”王熙河記得，這是那個穿著銀色防護服發給他個人資料的那個人。

少年微微睜開眼睛，艙外的廣播里傳來聲音：“廿九已醒，打開艙門。”

銀色的艙體像是剝花生一樣升起九十度。

王熙河嘴角掛著一個邪邪的笑：“很吵啊…”

站在艙外穿著防護服的年輕男人一怔：“二十九號!”

“在呢…”王熙河翻身起來，動作迅猛無比，看來是契合十分成功了：“別那么兇，這不是沒有誤事兒嘛…你們這個營養液是不是有安眠成分?”

防護服的青年男士是這一幫子少年的生活教官，也是最先拿到這批學員資料的人。

資料顯示，在虛擬世界里，這個王熙河是最愛睡覺的，沒錯。

可性情這一欄，沉默，內斂，心思重…可看到人以后似乎完全不是。

“營養液是用來促進軀體契合，沒有安眠成分!”年輕的生活教官喝道：“早知道你不需要就不用浪費資源，反正你也是睡著過去的!”

王熙河站在地上，整整防護服，朝人俏皮地敬個軍禮：“是!我們一會兒想辦法給您吐出來!”

年輕教官內心就差暴走了，可臉上還是一片風輕云淡。

現在身處于現實世界和虛擬世界的中轉站，必須身穿防護服，身體活動受限，否則要一巴掌糊在這小子臉上。

王熙河敬完軍禮也不管人是不是生氣還是暴走，偏頭就去看自己的植物，乖乖立在那里，還被人蓋上一層防護。

教官站在原地看著這少年的笑容，雖是惱怒也生生被這干凈的笑臉將怒氣值洗掉一半。

“sir，咱們是著急還是不著急?”王熙河撲棱著大眼睛勾著嘴角，近距離看了一眼教官。

年輕教官走神還不自知，這會兒更是惱羞成怒：“站好!”

“是。”王熙河抱著透明器皿昂首挺胸，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