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悶熱的周末下午，校園里微風習習卻始終沖不淡那股子燥氣，抬頭，還可以看到不多只蜻蜓在熱浪里沖撞。

校園逐漸熱鬧起來，家長們差不多都到齊了，家長會卻還沒有開始。三兩個班級干部在忙著給家長們倒水，準備發成績條，他們時而在老師耳邊低語，再被熱情的家長打斷，時而引導家長走到固定位置，從班級這頭走到那頭很是忙碌。家長們也不閑著，一個接著一個走進班級沉默不語，或是三兩成群聊聊孩子聊聊成績，或是聚在班級后面的成績欄前望一望、嘆一嘆。那么多的表情，那么豐富的語言，輕松的傲態、忍著什么似的窘態、還有遮不住的故作淡然。

一切準備的差不多的時候，班主任就該出現在講臺上，手里拿著家長會要說的大概內容：班級前十的名字、期中考試的班級整體狀況、進步較大的同學的名字、退步較大的同學的名字、頒發獎狀、談談高考動態、估一估某些同學的潛力、什么成績階段的同學該做什么、家長該做什么，總之就是要緊張了該認真了，一切都是有希望的。

教室內，班主任激情澎湃，教室外的同學也各有各的想法。

林沐趴在教室外的欄桿上目視遠方，其實那遠方就是一棟又一棟的教學樓，再遠就是公寓樓。那還不如低頭看看校園內的花草，想罷，林沐低頭掃視了一下樓下的每一片綠植，目光最終停留在了池中的睡蓮上。那睡蓮很美，朵朵綻放，精致非常，花瓣荷葉粉嫩翠綠到像假的一樣。突然林沐意識到這睡蓮的花期似乎很長，從秋季招生開始就是盛放著的，直到冬季也捉摸不透枯萎的日子。像是被什么東西吸引住一般，林沐奔下樓去。她想看看那睡蓮是真是假，她的心里明明有了答案，學校里不可能種假花，可是那個花真是精致到讓人產生懷疑。

趴在三樂橋上，最近距離去觀看蓮花，花是真的無疑了。一只蜻蜓飛過，在水面上試探，暈開點點漣漪。林沐從來沒有這么近距離觀察這片池水，里面居然還有游魚，魚兒很小，不知道是不是年年都會撒的魚苗。池底被水草覆蓋，魚兒可以有藏身之處，所以不會被輕易看見。來到這里將近兩年，上下學都會從這里經過卻是從來沒有仔細觀察這么些事物。突然，幾個孩子的嬉鬧聲傳了過來，可能是開家長會的家長帶過來的小孩，家長在開會，孩子也就三五成群自尋玩伴。

一個孩子不知何時趴在林沐旁邊，聚精會神地看著池塘里的魚，自言自語著什么。這引起了林沐的注意，慢慢地不知誰起的話頭，兩個人交流了起來。

“你叫什么名字？”林沐很是隨意的問道，雖然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問。

“你叫什么名字?”小孩的反問讓林沐好氣又好笑。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林沐繼續笑道。

“你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告訴你我叫什么。”小孩還是謹慎。

“我叫林沐。”真小氣，不就是一個名字嘛，林沐不情愿了起來。

“我叫高觴。”小孩沒想到林沐會回答的這么干脆，愣了一下便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騙你的，我不叫林沐。”露出一絲得逞的笑，林沐不屑的看向這個叫高昌的小孩。小孩竟是沒有生氣，而是跑向池邊，蹲著看魚，池邊沒有護欄。

林沐慢慢悠悠地走到高觴的身邊，同樣蹲了下來。

池邊有不少西瓜蟲，看得林沐一陣難受。高觴卻是毫不在乎得把西瓜蟲一個個扔到池子里，一副無聊透頂的表情，可憐的西瓜蟲只能把身體蜷縮成西瓜模樣，再被像小石子一樣被扔出，完美二次方劃線入水。

“你為什么要把它們扔到池子里？”

“喂魚。”

“看到這條線沒有，不許越過去。”林沐的語氣稍顯嚴肅，因為池子的水不算淺且沒有護欄，這個小孩身體正在往前傾，聚精會神的觀察游魚。好在小孩還算聽話，很快挪到林沐所指的那條線外。

這個池子里的魚兒不少，僅僅是隔了一個三樂橋，這里的魚兒確實與那邊的魚兒不一樣。林沐仔細看了一看，這些魚身體呈現出透明的白色，不僅僅是白，還會發出淡淡的熒光，尤其是魚兒的眼睛，幽幽的光亮反是明顯的很。

“這魚，這魚是不是在發光？”林沐扶了扶眼鏡框，一時竟也失了神。

“好像是在發光，還有，你越線了。”男孩似乎是觀察了很久，但還是不確定的給了這么一個回答。

就這樣，兩人對水里的魚兒展開了討論，似乎所有的話語都圍繞著這會發光的魚所展開。林沐才發現這個叫高觴的孩子與開始接觸有很大的不同，他總是有很多有趣的想法，總是會以一句“我又想到一件事”來自然地繼續談話。不知不覺，夕陽西下。

時間仿佛真的會靜止，時間居然真的會讓人貪戀。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排排的柳樹之內，沒有作業，沒有考試，沒有迷茫。就是一群孩子在傻鬧，還有一個小學生和一個高中生在看魚，無聊是真的無聊，安寧也是真的安寧，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但林沐不想動，只是想：就給我這半天吧。

也許是觀察的仔細了，那魚兒竟是越來越多了，從這株水草里冒出來，從那一片蓮葉下閃出來，似乎是在偷聽兩人講話，最后正大光明冒出來。

蜻蜓是也是越來的多了。

“我帶你到三樂橋另一邊看看吧，你剛剛是從那邊過來的嗎？”林沐突然提議。

“我一直就在這邊，沒有到那邊去過，那就去吧。”男孩欣然答應。

三樂橋那一邊的魚兒有著明顯的不同，少見會發光的魚，多了些紅色的小金魚，池子里有幾個蓮花石盤，人可以跨過石盤到達池子的那一頭。高觴終究還是一個小孩子，好好的小路不走偏是要一蹦一跳通過石盤。在高觴踩上石盤那一刻；林沐便后悔了。

“高觴，你跑慢點，原來這邊一點也不好玩，我們還是回那邊吧。”林沐有些緊張道，她怎么想到把他帶到這邊。

高觴沒有聽見也沒有回應，幾步就到了池子對面。無奈，林沐只能跟在他后面看著他了。池子的對面也有幾個不同年齡的孩子聚在一處，一個孩子手里提著魚鉤正在釣魚，魚鉤很大，大到魚嘴塞不下，鉤子上掛著一塊辣條，辣條塊也很大，大到魚嘴塞不下。一旁還有一個孩子拿著魚撈，魚撈的柄很短，短到就算小孩子伸長胳膊也只能在水面翻個小浪，還得把魚兒嚇跑。高觴自然好奇地湊了上去，不一會兒便轉過頭看了小雅一眼，兩人一齊搖了搖頭退出了這釣魚的隊伍。

“它們好傻啊。”高觴毫不回避的說。

“是啊。”小雅竟也不怕被聽見。

說罷，兩人揚長而去。

二

兩人分開是在家長會結束的時候。每個家長都長舒一口氣，該找老師的找老師，該找孩子的找孩子，終歸平淡。家長會的召開，就是半天的事，也總是半天的事。

林沐找到了與自己同行的朋友，也與朋友說起她如何地虛度了半天寶貴的光陰。言語中帶有后悔和懊喪，卻又并不真誠。

“可你看起來很快樂，是和平時不同的開心模樣。”朋友挽著林沐的手。

“也不全是無聊和虛度，至少找到了一份寧靜。”那后悔和懊喪一下就消失了。

遠處有一個人影在向小雅招手，林沐認出了那人影。原以為只是遠遠招手就算道別，誰知那小小的人影逐漸放大，竟是跑到林沐面前做道別。林沐啞然，一次短暫的友情就在兩句“我走了”，“你走吧”的對白中結束。不舍卻又沒有那么不舍，林沐目送著高觴跑回到媽媽的身邊。

不知道人的一生會遇到多少過客，那過客不是早上賣包子與你對視一眼的阿姨，也不是拖著大掃帚清掃你腳旁落葉的環衛工人。過客是客，與你有緣，與你相敬，在相識時你便知他是客，相別時卻也會抱有再見的期待。小雅所在的這所高中就將許多的客聚在一起，那是一群老頭老太太，阿姨嬸嬸們，他們相聚的時間只有三年，卻都或深或淺建立起了三年的情誼，高考完畢，便是分別時刻，他們互留電話號碼，想起時再作聯系，偶爾想著見一見又沒有時間，想著通一通電話也總是忙碌，能說不認識嗎？曾經又是相識的。

三

周末的傍晚到學校附近的公園里走走是林沐和朋友在閑暇時最大的快樂，聽同一個院子里的人說夜里會有雨，望望天卻還是霞光艷麗。有幾只與霞同色的蜻蜓似乎在與林沐同行，蜻蜓的翅膀不似鳥兒翅膀那般揮動，而是不停顫動，但是顫動的幅度不大，林沐看不清那翅膀，但林沐可以想象，那翅膀如蟬翼，也如腐了葉肉的葉脈。

在回家的路上，林沐路過一戶人家。門口的站著個孩子，孩子看著她，她也看著那小孩。真是有意思，那孩子就像是和她認識一樣一直盯著她看，眼睛里帶有疑惑。突然，朋友拉了拉小雅的袖子告訴她，那小孩是那天家長會結束同她道別的孩子。林沐愣了，怎么可能，她不會不記得他的樣子，明明不是一個人。朋友的語氣還是堅定，一邊和林沐確定一邊罵著林沐壞記性。看著朋友焦急的樣子，林沐竟笑了起來，可能朋友覺得這種相遇是一種極巧的緣分。越來越遠了，林沐終于回了頭，在回頭的那一刻她真后悔，她為什么要回頭。

幾百米的距離，小孩依然站定在遠處一動不動地望著林沐，在他的身邊還站著一個阿姨。可能是他的媽媽吧，林沐想著便不再看了，她看不清楚，也不知道為什么要看清楚，朋友還在讓林沐相信她沒有看錯，可是，沒有看錯又怎樣呢。男孩的眼中也是不確定，只是那不確定隨著林沐走遠而不斷拉長拉長，長到令林沐感到慌亂。

林沐最終還是沒有回頭，她找不到回頭的理由，在那條路上，她回想起曾經遇到的每一個和高觴一樣的人，最終那些人的臉在林沐的腦子里逐漸模糊，可是隨那些人一起的回憶和歡樂卻越發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