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周文文發出短信后有片刻的后悔，她覺得自己還是莽撞了些。她本意只是想通過自我調侃來拉攏和同事之間的距離，不過猛然想起她們之間相處時間太短，互相并不太熟悉，她對同事們的玩笑承受能力還不了解，她們會當真嗎？會認為她真的就是輕浮而妄想上位嗎？自己頂頭上司甑曦那么一本正經的人，會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來審視和譴責她嗎？

然而，后悔和懊惱是極其短暫的，九零后最擅長于調侃與自我調侃，自帶技能天賦“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周文文正好就是一枚經過了大學無節操寢室群居生活的九零后妹子，她抿嘴一笑，又發了一條信息出去：“是啊，蒙總就是我男神，你們嫉妒我就來咬我啊。”

“哇噻，嫉妒你？蒙總不是我的菜，你自己拿去慢用”

“@文文，以后我們就全力扶你上位了”

“對對對，等你上位了，我們可以跟著你飛黃騰達”

“要我們怎么配合，你大膽的說啊”

“不說就是看不起我們”

甑曦悠悠的打了一排字：“我截圖了”然后發了出去。

群里頓時安靜了，半天周文文才可憐兮兮的發了條信息出來：“主任，我們開玩笑的啊，你別告訴蒙總。”

“對啊，@甑曦哥，我們開玩笑的”

“你們要是乖乖的聽話呢，我就打死也不會泄露出去，要是不乖不聽話，說不定哪天我一生氣，手一抖就不小心發到蒙總那里去了。”孫濤被楊甜拉去樓下喝飲料了，甑曦一個人在房間里笑得又蹦又跳。

甑曦的態度真是讓周文文刮目想看，在她眼里，甑曦與她隔著一個年代的距離，俗話說三歲一個代溝，這個工作起來一絲不茍的頂頭上司，與她之間何止三四個代溝，從年齡上算起來，說是鴻溝也不為過。然而她卻并沒有用一副道德衛士的嘴臉來捍衛這所謂的道德規范，那樣或許就太土了，這個年代，認真你就輸了。

晚上十一點，大家聚在山莊后面的小花園里，一張小圓桌，幾把塑料椅，旁邊有微弱的三兩點燈光，有些昏暗簡陋，不過正好，讓這群自得其樂的人可以看著天上繁星，聽著偶爾傳來的蟬鳴蛙叫，享受這恬靜美好的初夏山間夜晚。

烤全羊已經被切成一塊一塊盛盤放在了桌子上，渝市的烤全羊和其它地方不同，是將整羊用專用的鐵繃子撐開軀干和四肢，邊烤邊不停轉動，直到四五個小時后皮里的脂肪和水汽都烤出來了，變得真正的外焦里嫩才可以吃。羊頭羊蹄和羊雜也不能丟棄，熬成濃濃的羊湯，放上蘿卜或者番茄，喝一口鮮香美味，回味無窮。

周文文自從剛才和同事在群里笑鬧了一番，反而放得開了。還主動給大家倒酒，一個一個的說：“不醉不歸啊。”

她自己也跟著大家喝了些啤酒，變得亢奮而大方，出人意料的成為了一個段子高手。這使得甑曦和孫濤都非常驚訝，周文文是什么樣的性格，她們自以為很清楚了，真是萬萬沒想到，她喝了酒居然如此活潑開朗，看來古人誠不欺我，真真是酒壯那個啥……人膽。

周文文當然也主動敬了蒙子臨好幾次酒，蒙子臨今天并不想來，被唐逸舟拉來體驗民情，結果玩得還挺放松。他本身酒量不錯，自然是來者不拒，在酒精作用下，也或者是周文文此時的幽默健談，因此他倒是覺得周文文并不象剛見到時那么過于平庸了。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這真是一次愉快的周末之旅，微醺狀態下的眾人達成一致意見。

回到房間，孫濤問甑曦：“我以為你看到文文發在群里的消息會勸說或者教育她一頓，可是你沒有，為什么呢？”

甑曦微瞇著一雙半醉的眼，說：“我只是她工作上的上級，對她的工作有指導和幫助的責任和義務。不管她出于什么原因那樣說，我都沒有權利站在道德的高處去說教她，她的人生道路和生活態度，那是她的私事，和我沒半毛錢關系。”站起身倒了杯水喝下，“道德只是自我約束的準繩，何必當成攻擊別人的利器。”

假期結束，工作繼續。這次小旅回來，周文文身上悄悄發生著改變，基本上可以做到無障礙和甑曦進行有效溝通了，會主動進行任務確認，執行過程中會保持交流，遇到困難也知道及時反饋，完成任務立即匯報，這一系列的改變和進步，看起來微不足道，但對于一個職場菜鳥來說，哦不，甚至對好多職場老手來說，都不一定能有非常到位的意識。

甑曦：“我交待的工作，到了時間節點，不管有沒有完成，都必須向我匯報，特別是遇到困難或者其它因素無法按期，甚至是無法完成時，一定要提前反饋，否則不管你們有沒有完成工作，我會視為沒有完成。”

周文文：“主任，那么如果是上面……”她指了指天花板，“交辦的工作，影響到我本來計劃的完成進度，怎么辦呢？”

甑曦：“嚴格的說來，這種越級的指揮不容易發生，不過如果發生了，你也只能接受，接受任務后要第一時間向我匯報，屬于保密工作的，可以不用將工作內容講給我，但是一定要讓我知道你們手上有領導交辦的工作。”

孫濤：“主任，這種事經常發生好不好？你懂的。”

甑曦一時語塞

楊甜一拍孫濤的肩，嗔道：“孫濤你就是一個話題終結者。”

甑曦：“……”

孫濤：“好吧，那我給主任匯報一件事。”

甑曦：“說。”

孫濤：“剛才周勁來說，他這個月底要回老家舉行婚禮，需要請婚假。根據集團公司的制度來看，試用期員工不能請婚假，不過他還是想問下能不能給他破例按婚假處理，我跟他說我要問問蒙總。”

甑曦皺眉：“孫濤，你這個程序錯了，既然集團公司有規定，那么就應該按制度來。如果他自己去找到蒙總申請搞特殊，那是他的本事。但是你不能去向蒙總提這個問題，你的意思難道不是蒙總同意了你才同意嗎？你是要凌駕于蒙總之上？”

孫濤嚇了一跳，忙搖手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啊，我的意思就是這個我做不了主，要看蒙總的意思，如果蒙總同意了……”她停下話來，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

“你看，你自己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了。你是公司請假制度的監督和執行者，你不能試圖通過取得上級的首肯，從而轉移自己的責任，如果每件事情都是這樣投機取巧，那公司要你這個主管何用？你是來替領導把關的，不是給他們出難題的。”

“那我應該怎么做？”

“讓他寫請假條走流程，如果他請婚假，你在簽署意見的時候要如實說明集團公司的相關規定。”頓了頓，又說，“但是你可以在核實周勁的結婚證和請假事實后，提出自己人性化的解決方案和建議，然后交給領導審批。這樣一來，領導知道制度是怎么規定的，事實又是怎樣的，還可以人性化處理，他就能快速作出決策，而且會覺得你非常專業，信任的基礎就是這樣慢慢建立起來的。”

這次部門周例會，讓周文文大開眼界，她沒想到，看似尋常的工作還能有這么多的講究，不同的處理方法會得出截然不同的效果來，這還真是……夠她學的。

電腦顯示收到新消息，周文文點開，是甑曦：“有空來我這里一下。”

周文文拿上筆記本，很快走進甑曦辦公室：“主任，有什么指示？”她現在也能通過言語來適當的調侃一下了。

“我上次讓你做備案的那個項目，已經通過市里重點項目評審了，接下來要往部里報，上面要我們按要求修改項目可行性報告，下周一要交。我已經向蒙總匯報過，蒙總親自組織各部門完成報告編寫，你記一下，等下通知這幾個人在會議室開會，并且這幾天替他們安排好加班用餐。”

周文文做好記錄準備：“好的，主任你說。”

甑曦一一交待清楚，又說：“這兩天你也留下來加班，一方面是為大家服務，另一方面協助大家查找和整理一些資料。有問題沒？”

“好的，主任，我沒有問題。”

周文文直覺認為這應該是公司的大喜事，能參與其中她有些高興，出了甑曦辦公室就挨著一個個通知到位，所有同事都非常配合，對加班沒有絲毫怨言，連周文文也深感欣慰。

這確實是星空公司的一件大事，蒙子臨也取消了原本第二天飛上海的機票，親自坐鎮指揮。

投影儀傳出輕微的“沙沙”聲，蒙子臨將內容分成四個部分，指著投影屏幕說：“第一部分項目介紹由龍助理完成，第二部分項目投入我親自完成，第三部份效益分析相關財務數據由趙經理完成，第四部分公司介紹和最終匯總由甑主任完成。其他人就負責協助查找資料，校對和部分數據核算。大家都明白自己的任務了嗎？有問題現在就抓緊時間提出來。”

大家：“沒有問題。”

蒙子臨：“行，時間很緊，這兩天需要大家加個班，后勤服務甑主任安排一下。”

甑曦：“好的，我已經安排周文文了。”

蒙子臨：“第一稿我希望能在明天晚上匯總完成，后天開會討論，然后再進行修改完善，甑主任要辛苦一下，將大家完成的內容進行匯總。”

大家：“OK，沒問題。”

蒙子臨：“還有什么問題嗎？沒問題就散會。”

走出會議室，周文文給劉海波發了一條信息：“我晚上加班，這個周末都要加班，參加公司一個很重要的工作。”

劉海波很快回了：“怎么又加班？你們領導有完沒完了？”

上周末周文文扔下劉海波和同事去黑山谷小旅，這周末又要加班，也難怪劉海波會生氣。周文文本來就有些過意不去，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索性不再回他，回到工位開始填這幾天加班的餐費申請單。然后她一整個下午就在為這個費用申請來回折騰，趙永紅不是說她這里沒寫對，就是那里不規范，后來總算都寫對了，又讓她先寫份加班用餐費用申請書，讓領導先簽字，她才能給錢。

周文文沒辦法，只好又打印了一份申請書，先拿去給甑曦簽字。

甑曦面帶疑惑的接過來：“這不是借款單上蒙總都簽字了嗎？”

周文文一臉懵比加無辜：“趙經理說還要寫個申請書。”

甑曦：“……”

拿到蒙子臨那里，蒙子臨也是一臉疑惑：“我不是在借款單上簽字了嗎？”

這……果然是心腹關系的上下級，表情說話如出一轍，我什么時候也能和甑主任變得這么默契？只需她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她的意圖。

周文文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