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沉穩而優雅的老人,他的發須早已染上了歲月的銀色,但面容卻依然如其壯年時一般緊致而瀟灑,甚至在他的眼角眉梢也找不到任何皺紋。
老人隨手拿起了擺在面前的紅茶,輕輕的淺啜,神態說不出的悠閑愜意。
說來奇怪,這明明是一個平生只喝紅茶,對于其他任何飲品都不屑一顧的人,然而他偏偏卻要在無限城開上一家咖啡廳。
如果此時此刻董成在這里的話,他一定會感到驚訝。原來消失了幾天的康納老板從來就沒有離開,而是一直躲在這家時光咖啡廳的地下密室里獨享安逸。
嗒…嗒…嗒。
地下密室的樓梯上傳來緩慢的腳步聲。
康納老板依舊在品味著自己的紅茶,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有人走進了他的這個小小的私密空間。
直到王琮走到他身前,康納也始終沒有抬起頭來看他一眼,仿佛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享受之中。
王琮竟也很沉得住氣,就這樣靜靜的站在康納身前,靜靜的看著他,既沒有催促也沒有不耐,那目光中帶著幾分審視。
他從來就看不透這個老人,五年前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良久,康納老板終于放下了自己手中的茶杯,他這才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少年身上。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只有真正的紳士才能懂得的堪稱刻板定式一般的禮節性的笑容。
康納微微的抬手,指向面前的一個單人沙發。
“請坐?!?/p>
王琮也沒有客氣,直接一屁股坐進了蓬軟的沙發里,順勢還翹起了腿,而他的眼睛卻始終盯著康納老板的臉,沒有半分移動。
“我剛剛在上面惹了些小麻煩?!?/p>
“哦?!笨导{老板平淡的回應著。
“我殺了一個人?!?/p>
“哦。”
“有人死在你的店里,你不好奇,也不過問?”
康納老板嘆了一口氣,他緩緩道:“在這座城市里每天都有人殺人,也每天都有人被殺。今天也只不過是碰巧有人死在我的店里,只不過是碰巧被你所殺,我為什么一定要過問?”
王琮也學著康納老板的樣子嘆了一口氣,悠悠道:“這原本也不是什么一定要過問的事,只不過今天死在你店里的碰巧是一個叫做多恩的人,而他好像又碰巧是‘區長’的手下。”
王琮本來以為這件事一定會讓康納感覺到吃驚和煩惱,可康納老板偏偏還是一副對什么事情都不太在意的樣子,仍然在淡定的品著他的紅茶,連眼皮都沒有動過一下。
過了很久,康納才終于又開口道:“幸好,我很快就不是這家咖啡廳的老板了,所以即便是得罪了區長也不需要我來煩惱。”
他這么說著,竟真的露出一副很開心的樣子,還長長的喘了一口氣。
王琮卻有些詫異,忍不住問道:“你不是這家咖啡廳的老板,那誰來做?”
“當然是你,”康納看向王琮,露出笑意,“既然你已經來到這無限城,咖啡廳當然應該交給你來管理,畢竟我可是從來都不喜歡喝這種東西的?!?/p>
“想不到你為了躲麻煩,連自己辛苦經營了五年的店鋪都不要了。”王琮悠悠道。
康納卻是有些惋惜似的嘆了一口氣:“想不到昔日洛城的四大公子之首,源能契合度高達lv7的絕世天才,如今對付區區一個多恩都需要暗中使用自損身體的電脈沖裝置。我只不過是舍掉一個店鋪,又有什么舍不得呢?”
“原來你已經知道的很清楚了?”王琮啞然。
“少爺你打斗的動靜不小,我雖然只不過是一個半截腿邁入墳墓的老仆人,但這點感知力還是有的。”
康納老板竟然稱呼王琮為“少爺”,更是以“老仆”自居。然而他的神情氣度、動作語氣卻絲毫沒有一個老奴仆恭見自家少爺的樣子。
“既然能夠感應到,那么為什么你還在這里喝茶,而不趕來護主?”
“這…”康納老板又一次擺弄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自然是因為這是難得一見的古代種‘祁門香’,非常珍貴,老仆實在是舍不得浪費?!?/p>
以仆從自居,然而這康納老板竟然為了品茶而不能第一時間趕去護主,看他那樣子甚至絲毫也沒有覺得慚愧與失職,仿佛理所當然一般。
王琮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反倒是繞有興趣的打量起康納手中的茶杯。
“以王家支付給你的薪水,恐怕遠遠買不起這種名貴的古代種祁門紅茶吧?”
康納老板臉上的笑容似乎變得更濃郁了幾分,他眼中閃過某種難明的意味。
“在這座無限城,賺錢總是比其他地方更容易一些的。何況我當年離開王家的時候還收到過不少禮物?!?/p>
“恐怕是家族那些人用來收買你的賄賂吧?”王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康納,似乎要將他看穿。
“少爺曾救過我的命,區區金幣自然不可能讓我背叛?!?/p>
“我只救過你的貓?!?/p>
以前的康納.貝克本就與王家的所有人疏遠,僅僅因為年幼時的王琮曾一時善心救了他豢養的貓一命,這個英國老頭便以報救命之恩為由找上了王家。
康納曾表現出覺醒者的力量,也因此被王家接納,成為了一個沒有什么正式分工的家仆。
如今再見的時候王琮卻是怎么也找不到康納的那只貓,他整個人更是如同迷霧,經常整日的躲在地下室中一言不發,其行為目的讓人無從揣測。
康納失笑一聲,搖了搖頭道:“五年前少爺派我來這無限城以備不測,當時家族里的大少爺、三少爺、你四伯父還有弗格斯家族的大管事都曾暗地里派人來給我送過些禮物?!?/p>
“你全都收了?”王琮的目光有些嚴厲。
“我若不收,又怎么能如此順利的來到這無限城,平靜的生活這么多年?”
“收了這些人的錢財,如果不給他們辦事,恐怕不行吧。”
“這些人作為少爺的親友,想來也只不過是關心少爺的安危,要我將你的情況變故、所遇人事傳遞給他們,聊以寄托思念罷了?!?/p>
“哼哼。”王琮冷笑,他又怎么會聽不出康納的意思。即便自己失去了源力,沉寂五年,但那些人仍然不能夠放心,還是收買這個老仆從來監視自己。
“你的情況給他們知道了,他們才能心安,咱們……也才能安生。”似乎是怕王琮不滿,康納倒是難得的解釋了一句。
王琮點點頭:“這些我自然明白,既然選你來這無限城,我總歸是要信任你的?!彼眯θ萁o予康納鼓勵,“況且你做的很聰明,我很滿意?!?/p>
“老仆倒是一直有些疑惑,為什么少爺會選擇我?”康納突然問道。
王家的強者眾多,當年效忠王琮這一系的也不在少數,而康納在其中可說是寂寂無名,又是性情古怪,讓人難以揣測。卻不知道當初為什么王琮會獨獨派他來這里做自己的后路。
王琮沉吟了一下,終于緩緩道:
“因為即便你口口聲聲說我救過你的命,但你也從未向我表達過任何尊敬與忠誠?!?/p>
“因為我沒有向你表達過忠誠,所以你反而信任我的忠誠?”康納更費解了。
“我遭人陷害,身中奇毒,徹底無法修煉源能,在你看來解毒康復的機會還有多少?”
王琮沒有直接回答康納的問題,反而是問起了自己的情況。
他自幼檢測出lv7的修煉天賦,在洛城可謂是天之驕子,風頭蓋過了所有同輩人。
年僅11歲,王琮就達到了普通人修煉源能的極限,在往下一步便是覺醒。
身為豪門王氏一族的精英子弟,他自然不需要像那多恩一樣苦苦等待覺醒的契機。
王家每一位達到源力飽和的青年都可以得到一份非常珍貴的能夠幫助覺醒的“活躍源血試劑”。
所謂“活躍源血試劑”是掌控級的強者將自身的一絲活性源能凝煉在血液中制作而成的。
雖然制作的過程沒有太多技術含量,但因為凝煉“活躍源血試劑”會對自身的修為造成一定程度的損害,所以這小小一支試劑的價格非常昂貴,即便如多恩這種在一區作威作福的執事人都買不起。
使用這種試劑并不能保證絕對可以覺醒,只不過是利用掌控級強者那龐大活躍的能量刺激自身潛能,帶動新陳代謝率和血液活性,極大的提高覺醒幾率。
按照事情正常的發展,王琮一旦使用試劑成功覺醒就將成為洛城有史以來第一位年僅11歲完成初次躍遷的超級天才。
然而當王琮將那試劑注射進自己身體之后,巨大的希望卻化作失望甚至絕望。他立刻就發現了這東西是假的,根本沒有蘊含任何能量在其中。
不知道假試劑中到底被注入了什么毒藥,王琮徹底失去了與源能溝通的能力,成為一個資質等級為0的無能力者。
至于投毒者的身份卻成為洛城的懸案,至今也沒有查出來。
康納當然很清楚發生在王琮身上的悲劇故事,他略微沉吟,卻沒有給王琮任何不切實際的希望。
他淡淡道:“既然諾大王家都沒有找到治療的方法,恐怕…少爺康復的機會不大?!?/p>
王琮卻是沒有在意康納的回答,他依舊露出開朗的笑容繼續道:“既然我已沒有什么恢復的機會,那跟隨我可有前途?”
“少爺已經被排除在王氏家族的權利核心之外,跟隨你,前途堪憂?!?/p>
“王家規矩,年滿16歲不能覺醒者要被發配到這座無限城。你說這里可是什么安逸去處么?”
“無限城乃法外之城,遍布兇徒罪犯,來此自然危機重重?!?/p>
“既然如此,跟隨我不僅沒有前途,更是前路荊棘,為什么還有人向我表露忠誠?”
“這……”康納皺眉思索,終于緩緩吐出一口氣道:“我明白了。”
是的,在這樣的惡劣情況下家族里還有人主動投效王琮,這根本就不符合人之常情。
雖然不排除其中真的可能有心懷忠誠之人,但是王琮無從判斷。只要稍有不慎選中了隱藏在暗處的敵人安插的奸細,那么王琮自身就會陷入更加危險的境地。
反觀康納,他曾經受過王琮的恩惠,如果他主動投效,便最是合情合理,也最容易得到王琮的信任。
然而當時的康納始終沒有表露出任何忠誠心,這反而引起了王琮的注意。至少康納的行為中沒有任何目的性,不會是已經被人收買的內線。
“明白就好,”王琮再一次露出陽光般和煦溫暖的笑容,“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少爺如今生存艱難,真正需要老仆時,我自會盡力?!?/p>
很多時候這個康納老頭心里在想什么連王琮都猜不透,難得今天他的表態中竟然頗有幾分真誠,這讓王琮感到有些詫異,卻也略微覺得心安。
王琮站起身,已準備離開,又突然停下腳步。
“哦,對了。我今天也會去‘鐵獄叢林’訓練戰斗技巧,你不需要找我?!?/p>
“你又何必把時間浪費在這種無意義的訓練上呢?電脈沖能夠提升的力量終究有限。況且你的身體…恐怕也不可能持續承受這種損害了。”康納皺眉勸阻道。
“人人都知道我中了毒,資質已廢。但王家仍然要我遵循家規來這無限城,不突破覺醒9級不能離開……恐怕家族內部是有人希望我死在這里啊……”
王琮發出感嘆,“正因為如此,我才更需要不停的訓練,強一分,就多一分活下去的機會。”
望著王琮那澄澈的沒有半分負面情緒的眼睛,原本不太贊成他進行訓練的康納突然有些動容,他突然忍不住問道:
“少爺,我很想知道,為什么你如今僅僅是活下去都需要這樣的辛苦與小心,每天卻還是能夠笑得出來,為什么還能笑得這么開心?”
王琮回頭看了康納一眼,他的笑容依舊帶著太陽的溫度。
“做人若不能開心暢快的笑,我又何必如此辛苦的活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