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還從未見過玄微神情如此鄭重，面無表情盯著對面的蘇瑜，一言不發。
兩人似是舊相識。
“辦事處俗務纏身，玄微道友來了蓉城這么久，老夫也沒盡些地主之誼，道友可別見怪。”
蘇瑜笑呵呵，對玄微的冷淡不以為意，反而拱手客氣說道。
“客居此地，不用講究這些。”
玄微臉上依然無表情，板著臉說。
連這種客套話都說得有些不耐。
看得蘇瑜背后的楚陽一陣皺眉，這邊的江玄也面色古怪，心說看這樣子，玄微和蘇瑜不但認識，還曾有過過節？
那邊，蘇瑜卻直接接過了玄微的話茬，笑容變得有些意味深長，“客居？道友所作所為，可不像是個老實客人啊！”
說話間，他有意無意看了玄微身邊的江玄一眼，但也沒過多關注。
以他的身份，自然是要和玄微直接對話，江玄在他眼中不過一晚輩，還用不著親自對他開口。
“什么意思？”
玄微眉毛一揚，目光不善盯著對方。
蘇瑜笑容漸斂：“道友既然住在蓉城，不來辦事處報備也就罷了，老夫還能當做沒看到，可私通我辦事處弟子，怕有些過了吧？”
玄微頓了下，瞥了眼旁邊江玄，在聯想到這些日子江玄與蔣子方等人的接觸，以及徐川天天來送妖獸，心里便大概了然。
當即失笑道：“私通辦事處弟子？貧道最喜歡粉嫩的二八少女，可沒那龍陽之好！”
“事實俱在，說這些有何意義？”
蘇瑜根本不理會對方的插科打諢，神情鄭重說道：“今日就讓老夫領教領教道友的神霄雷法，請！”
話落，并食中二指如劍，指尖憑空凝聚出三尺劍芒，呈半透明狀，被月光照得通透明亮，遙指玄微。
江玄神情微變。
這位青城劍宗外派到蓉城權勢最大的長老，遠比他想象中更干脆強勢。
除了僅有的幾句客套之外，顯然還是更習慣用武力解決問題。
想到此，他不免有些擔憂的看向玄微。
老道之前在西嶺雪山受傷，如今也不知道恢復沒有，何況他和蘇瑜的修為孰高孰低，江玄也不知道。
“小子，你回去看著小瑜。”
玄微偏頭淡淡交代一句，身上舊道袍忽然鼓脹起來，原本干瘦猥瑣略微駝背的身形，似也變得偉岸了些，氣勢陡然拔高，不輸蘇瑜分毫。
嘲諷說道：“劇變之前你就曾敗在我手下，何況如今？”
蘇瑜神情不變，目光冷冽三分。
沉喝一聲：“請！”
一身灰袍無風而動，飄然向玄微襲去，手中劍芒綻放出璀璨神光，將明亮月色都壓了下去。
鋒銳無形劍意，霎時間充盈于四周空氣中。
雙方身后的楚陽和江玄，都不由駭然變色，連忙遠退，似乎連呼吸都能吸進幾道劍意入心肺，割裂臟腑般疼痛。
“這才是青城劍經的威力？”
江玄驚訝想道，劍未至，光劍意就已然如此強烈。同樣是青城劍經，在蘇瑜手中使來卻比他強了不知多少。
有修為的差距，也有熟練度的區別。
思忖間，玄微道袖輕拂，一股沛然莫御的雄渾力量從他枯瘦身體中沖出，于掌指間凝成一柄巨錘，上有電光繚繞，轟然砸去。
鏗鏘！
真元神力凝聚成的兵器，相撞卻有金鐵之音，
劍芒鋒銳凌厲、巨錘厚重沉凝，兩者撞擊產生的真元勁力波動，讓站在極遠處的江玄都感覺腦海嗡鳴了下，一陣心悸。
直到此刻他才真切認識到，自己修為還是太弱了些，這種層次的強者過招，他連近距離觀戰的資格都沒有！
想到此，對老道那一抹擔憂反倒淡了些——若玄微都無法應付，他擔心也是枉然。
當即轉身便向小院而去，先把江小瑜帶在身邊，他才放心。
可偏有人不遂他愿。
楚陽一閃身，直接攔住去路，手中劍直指過來，目光灼灼卻一言不發。
遠處的玄微與蘇瑜已經戰了起來，澎湃的神力卷得兩人四周飛沙走石，幾乎看不見人影。
江玄戲謔說道：“你傷好了？”
昨晚楚陽才敗在自己手上，沒想到這才一天過去，居然又敢活蹦亂跳的攔在面前。
“再戰一場！”
楚陽劍指江玄，斬釘截鐵四個字，眼中戰意濃郁。有蘇瑜的幫助，那點小小傷勢自然不足為慮。
和傷勢比起來，顏面、尊嚴這些東西，才是楚陽所看重的。
昨天，可謂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先是被蛻凡三重的江玄越階擊敗，最后居然還被這貨無恥的打暈，躺到后半夜才醒，給楚陽驕傲的內心帶來極大傷害。
除了再戰一場，他想不到其他辦法來洗刷這種恥辱。
但江玄可沒心思和他玩那些熱血復仇的戲碼，沉聲喝道：“讓開。”
楚陽劍眉一立，臉色陰沉中倏然出劍！
劍光如秋水，與明月相映，卻無半點詩意，只有最純粹的凌厲殺伐氣息。
江玄腳下微動，身形一閃間就避開了。
可就在這是，他忽然感應到院子里莫名多了一股陌生氣息。
同時，江小瑜有些驚慌的聲音響起：“你是誰，怎么進來的？！”
江玄心中一緊，臉色陡然猙獰，喝道：“滾！”
楚陽知道江玄身法玄異，出劍極快，幾乎封住江玄所有退路，聞言冷笑一聲，速度更快三分。
“再不滾，你可能會死。”
江玄臉色陰沉得可怕，一邊閃避著楚陽的劍勢，一邊說。
院里忽然傳來江小瑜的尖叫聲。
“你干嘛！？”
繼而，有砰砰悶響傳出。
“放心，我們不會拿她怎樣，不過就是……嘿嘿！”
楚陽獰笑說道，擊敗江玄洗刷恥辱只是他的初級目標，自然早有安排。這次上山除了自己和蘇瑜外，他還安排弟弟楚城悄然上山，準備擒下院子里那個小姑娘。
這是蘇瑜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
既然決定撕破臉皮，那就要將將軍山一網打盡。
江玄聽著院里的動靜，沒有楚陽想象的那樣憤怒，反而出奇的平靜下來。甚至嘴角露出些戲謔的笑意來。
忽然大聲說：“小瑜，拿把劍來。”
楚陽一愣，從辦事處的消息渠道，他早已知道這座小院里的人員組成，自然也知道江玄有個名叫江小瑜的妹妹。
可你不知道她現在已經被我弟弟擒下了？
楚陽想發笑，莫非江玄在這種巨大壓力下神智有些不清醒了？
沒等他的嘲諷笑容綻放在臉上，小院門咯吱一聲開了。
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出現在門口。圓圓的小臉白嫩如瓷，大眼滿是天真無邪，很可愛的一個小姑娘。
楚陽扭頭只看了一眼，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當然不是震驚于小姑娘的可愛顏值，而是江小瑜手里……拎著個人！
那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處在暈厥狀態，鼻青臉腫看不清本來面目，被小姑娘拎小雞仔似的提溜在手上。不過因為身高的緣故，大半截身子耷拉在地。
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拎著個被揍得鼻青臉腫的青年，身高體型以及狀態都形成劇烈反差，站在小院門口，竟有種奇異的暴力美感……
“弟——弟弟？”
楚陽倒吸口冷氣，縱然是他，也差點沒認出那個狀極凄慘的青年，就是弟弟楚城。
楚城的任務是潛入小院，擒下江小瑜這個小丫頭，怎會被揍成這樣？
楚陽心里隱隱有個猜測，但實在不敢相信，呆愣原地。
“江玄，沒找到劍，刀行不行？”
江小瑜一手拎著楚城，另一只手提著廚房切菜的菜刀，揚了揚問道。
“哈哈，可以可以。”
江玄大笑，也不知是回答江小瑜，還是某種贊揚。
江小瑜如今看著年紀不大且人畜無害，卻已有蛻凡四重的實力，在蓉城來說，算的上一尊小小的高手。區區一個楚城，怎會是她的對手？
沒被當場捶死，已經是小丫頭心地善良且膽小不敢殺人的緣故了……
想到此，他看著昏迷中楚城，目光變得憐憫起來——之前的擔心不過是關心則亂罷了，真正該擔心的，是楚陽才對。
咻！
忽然一道尖銳破空聲起。
楚陽手中利劍于夜色中化作長虹，一劍刺向不遠處的江小瑜。
他經過短暫的震驚后很快反應過來，直接對江小瑜動手。其中既有弟弟被欺負的憤怒，也有某些惡毒的考慮。
只要能傷到江小瑜，必然會讓江玄陷入憤怒中。
怒則亂。
到時候自己想殺一個憤怒而毫無理智的人，輕而易舉。
所以這一劍來得毫無征兆，無論是江小瑜，還是旁邊的江玄，都完全沒料到。
江小瑜反應過來時，劍光已近在咫尺，她茫然瞪大雙眼，眼中映著那鋒銳無匹的森寒劍光，嚇得呆住了。
江玄也陡然驚醒，可他距離江小瑜稍遠，根本已經來不及救援。
“找死！”
他怒吼一聲，眼中驟然爆發出無與倫比的殺意。
楚陽置若罔聞，嘴角噙著冷漠笑意，劍光直指江小瑜心口。
下一刻，這個小姑娘就會被一劍刺穿心臟倒在血泊中。
楚陽并沒有半點不適，也沒有提劍向一位可愛小姑娘時的心軟，只有亢奮。
人在殺人的時候，亢奮將會壓倒內心所以情緒與雜念。
他眼中只有興奮。
但下一瞬，這興奮消失了。
同時消失的，還有眼中的神采，楚陽的身體陡然僵硬在原地。
手中劍身上的光芒，也瞬間消散，劍尖距離江小瑜只有不到一尺的距離，卻沒有再繼續前進的趨勢。
這一刻，仿佛時間靜止。
楚陽眼中神采渙散，身體驀然仆倒在地。一動不動。
江小瑜眨眨眼，小臉上盡是驚恐后怕神色，薄薄的嘴唇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江玄面無表情的走過來，輕輕將她抱起，低聲說：“別怕，沒事了。”
小姑娘僵硬的從楚陽身上收回目光，扭頭看來：“他怎么了？”
“死了。”
江玄輕輕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吐出兩個字。面無表情的轉頭看去。
楚陽的確是死了，沒有一絲生命氣息，前一刻還氣勢凌厲，卻像在頃刻間被閻王勾走了靈魂。
勾走他靈魂的，不是閻王，而是江玄。
從昨天晚上楚陽被打昏的那一刻起，他的命就不再屬于自己——昏迷中神魂沉寂，被江玄以敕神咒悄然敕封。
江玄手上沾染著無數妖獸鮮血，但從未殺過人。所以就算他帶著蘇瑜來找麻煩，甚至對自己不利，他都沒有借此做什么。
但他想傷害江小瑜，這觸及到了江玄的底線！
底線這種東西從來沒有個明確的判斷標準，甚至經常上下波動，比如在面對足夠的利益時，許多人會選擇適當降低一下道德方面的自我要求。但江玄的這條底線，它一直在那里，不會受到任何其他事情的影響。
殺人未必償命。
但殺我和江小瑜的，必須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