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放假回來之后,顧菘藍覺得班里的氣氛有些不一樣。
王諍變得很少轉過來說閑話,莊倫自修課時也會乖乖地呆在教室里了。杜凱新,還是老樣子,下課了不是睡覺就是捧著本書。
話說,自假期里那次見面以后,杜凱新和顧菘藍的關系似乎更僵了一點,兩人之間分明只隔著半米左右的距離,卻可能一天到晚都說不上一句話。顧菘藍原先覺得有些尷尬,但杜凱新這人本身就不怎么愛講話,時間長了,她便也習慣了。
夏子苓從外面走進來,手上拿著一疊英語聽寫本和一本習題冊。
她把本子放在桌子上,看向顧菘藍:“張老師說這次很多人聽寫得不好,馬上就要月考了,讓我們認真點?!?/p>
“月考?”顧菘藍猛地抬起頭來。
“你不知道嗎?”夏子苓臉上閃過驚訝,“運動會之前黃老師就說過了呀。”
顧菘藍:“……”
那時候她一心想著怎么應對八百,哪里關心什么月考不月考。
她一臉愁苦相,沒想到十一回來就月考,早知道她放假的時候就多看會兒書了。
夏子苓見她眉頭不展,關心道:“菘藍,你有沒有想過要怎么復習?”
“啊?”顧菘藍眨了眨眼,更是一臉懵,“就看書做題唄,還要有什么策略嗎?”
夏子苓搖了搖頭:“你看我們最近作業多,課業緊,哪有那么多時間兼顧復習啊,不好好規劃怎么行?”
顧菘藍愣:“是,是嗎?”
她倒是從不知道復習是需要規劃的,以前初中的時候,還不曾有過這樣的煩惱。
夏子苓笑了:“你看上去一點不緊張的樣子?!?/p>
“有嗎?”顧菘藍拍了拍腦袋,笑了,“可能還沒到考試那個點,我不到黃河心不死吧。”
夏子苓被她逗笑,竟露出幾分欽羨:“還是你這樣好,你看我們班同學,那些下課也坐在位置上的,哪個不是在暗暗較勁?!?/p>
顧菘藍眼光隨著她的話轉了一圈,笑意微斂。是啊,誰不想一鳴驚人,誰不想在樓道里公布的紅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呢?
她回過身來拍拍夏子苓的肩:“加油吧,想想哪次作業你不是得優,你絕對能進前一百。”
夏子苓輕輕點頭,笑意卻有幾分不滿足:“你也是啊?!?/p>
顧菘藍回她一笑:“那當然,我可是班長啊?!?/p>
*
考試采用的是隨機座位制,整個年級的學生打亂順序分配考場,于是顧菘藍有幸走進了食堂飄香的教學樓,可巧,一班。
文晗對此表示不服:“憑什么啊,連考試都要讓我的身心浸潤在福爾馬林之中!”
這話聽得周圍人毛骨一悚,一只腳剛跨出門的何季聞言又將腿伸了回來,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沒事兒,泡泡更健康?!?/p>
文晗冷笑一聲,直接上腳送了他一程。
顧菘藍在樓梯口和夏子苓分別,然后走進了一班教室。
“呦,板藍根!這邊這邊!”
好巧不巧輕佻的聲音,顧菘藍回過身,就看到林墨遠坐在第一排,正朝著她揮手。
“真是巧啊,你坐我后邊!”
顧菘藍詫異,看到桌上貼著的桌貼,恍然領悟,回道:“的確巧啊,沖沖?!?/p>
“咱能不這么叫嗎,”林墨遠臉色一白:“而且為什么是沖沖?!?/p>
顧菘藍故作思考的樣子,道:“因為你姓林啊,而且你不覺得自己很有沖鋒槍的即視感嗎?”
林墨遠:“……”
“話說,”顧菘藍看一眼他空蕩蕩的桌子,上面指擺了兩只黑筆和一把尺子,“離考試還有點時間呢,你不趁機抱抱佛腳?”
林墨遠高傲地舞了下他的墨眉:“臨時抱佛腳,越抱越蹩腳。該記的都在這里了?!?/p>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顧菘藍不以為然:“你就得瑟吧。”
“不信?那你就等著考試結束去看紅榜吧,林大爺我的名字鐵定在最前面。”他說著忽然一頓,“嘛,雖說你家池曄是個大威脅?!?/p>
池曄?聽到這個名字,顧菘藍突地一頓,她差點忘了,開學的時候那個混賬和她打了什么賭來著?
顧菘藍是帶著強烈的不甘心走出考場的,她甚至覺得自己的語文作文都像抗戰一樣,滿滿的義憤填膺了。
等到夏子苓一起吃午飯,感覺這姑娘心情不錯,想來是考試題目很合胃口?顧菘藍沒問,這時候討論考試,只會影響了下一場的心情。
然而,可不是每個人都這么想的。
顧菘藍還沒進教室,就聽見一群學生嘰嘰喳喳對答案的聲音。其中,王諍的聲音格外引人注目,時不時也能聽到莊倫與他爭執。
夏子苓拉了拉顧菘藍的手:“我們還是不進去了吧,今天天氣不錯,去操場走走?”
“行啊?!鳖欇克{十分贊同,“順便吹會兒風,畢竟下午是頭疼的數學?!?/p>
*
因為文理還未分科,月考整整考了兩天半。
最后一場考完的時候,顧菘藍看著一臉輕松的林墨遠,忍不住問了一句:“沖沖,考得不錯么?”
“那當然,”林墨遠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情,“你呢,怎么樣?”
顧菘藍做釋然的樣子:“還行,一般吧。”
林墨遠眸光一閃,笑道:“不會又是七竅通了六竅吧?”
顧菘藍:“……”
見她翻白眼,林墨遠哈哈大笑起來,惹得周邊的人紛紛往這邊投以注目。
顧菘藍有著尷尬地起身,心中卻是一嘆:什么時候,她也能露出這般自信陽光的笑容呢?
正想著往外走,卻看見池曄站在門口,似笑非笑地望著她。這人真是不論在哪里都能引人注目,及時這會兒手里抱著幾本厚厚的書。
她腳步打了個轉,避了他從后門走出去。邊走邊想起來池曄最近好像還在研究他的“美麗菜園創造”計劃,對這場月考貌似很不上心,這幾天來也沒聽他提起過有關考試的半個字眼,甚至也沒有講到當初那個打賭。
池曄向來自負,他不會平白無故和她打沒把握的堵。但是池曄的成績到底有多好,顧菘藍其實心里沒有底。池曄的成績也是初三才上來的,而他們以前的初中很一般,在那里拿個第一不見得有多了不起。她上了高中以后明顯感覺到了吃力,那么池曄呢,也能在這群英薈萃的地方保持閃光嗎?
“菘藍!”夏子苓的呼喚讓她猛然回神,這個溫文賢淑氣質的姑娘正滿臉歡喜地望著她。
她抱著東西走過去,忍不住問:“這么開心?考的不錯?”
“還行吧?!毕淖榆哌@樣笑起來的時候,一雙眸子亮晶晶的,似盛了一泓泉水的清潭,純凈動人。
“你呢,考得怎么樣?”
顧菘藍看著這樣的夏子苓,忽然感到幾分心虛:“感覺不是很好?!?/p>
“別擔心,一般感覺考得不好的時候,最后成績都不錯?!毕淖榆呃鹚氖滞白摺?/p>
一面跟著她走,顧菘藍抬頭看了看天,沒有接話。
*
學校為犒勞同學們,下午安排了兩節活動課。
顧菘藍和文晗她們打了會兒羽毛球,就扔了拍子說要去樹蔭下睡一會兒。
文晗嘲笑她:“你這懶子,老毛病還沒改???”
顧菘藍懶得理她:“這叫享受大自然的熏陶,你懂什么。”
她在樹蔭下靠了會兒,涼風席卷著秋意緩緩傳送而來,操場上的吵鬧喧囂便遠了。
正享受著這份愜意,突然,有一張紙從側后方飄過來,好巧不巧撞倒她的頭上。
顧菘藍驚了一驚,趕忙伸手扯住它。
A4大小的白紙上狂放的字體寫著各色的音符,她不懂五線譜,甚至連音符都看不懂,但是卻覺得這張紙十分好看。
“喂,別看!”
身后傳來涼涼的男聲,顧菘藍略帶歉意地回過身,卻是一怔。
竟是江北。
江北有些生氣,他看著顧菘藍手里的那張白紙,語氣不善:“能還給我么?”
顧菘藍看了看手中的白紙,有些尷尬:“哦,當然。”
接過顧菘藍遞上的白紙,江北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出于強烈的好奇,顧菘藍起身跟上他:“請問那是什么曲子?還是說是你自己寫的?”
江北腳步沒停,依舊是淡而疏遠的語氣:“和你沒關系吧?”
“抱歉,我只是有點好奇。”顧菘藍赧然,“因為運動會的時候碰巧聽到了你在哼歌,覺得很好聽,所以……”
江北回頭頭看她一眼,倒是第一次有人對自己寫的東西感興趣。他倏地一笑:“好聽有什么用呢,又不能當飯吃?!?/p>
見他回頭,顧菘藍眼前一亮:“這么說真是你自己寫的?”
江北涼涼地看著她,最后點了點頭。
“很厲害啊,你有把它錄出來嗎?”顧菘藍有點激動,當時聽到的那個空曠恣意的旋律之后,她用顧延華的電腦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對應曲子。本以為不會再有機會聽到了,沒想到能有機會和江北說上話。
江北奇怪地看她一眼。被探究的眼神打量著,顧菘藍才感覺到尷尬,畢竟他們根本就不認識,在江北看來自己是被陌生奇怪女給搭訕了吧。
顧菘藍正想著要怎么解釋,沒想到江北竟是同意了:“行,反正不是什么值得一聽的東西。”
扔了一個U盤后,江北就離開了,也沒說回頭怎么把U盤還給他。
顧菘藍無奈地站在原地,卻不好意思再一次叫住他。
江北的背影清清瘦瘦卻隨性挺拔,他獨自走在逆光里,顯得幾分孤寂。顧菘藍有些恍惚,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因為,有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池曄。
*
放學的時候,顧菘藍迫不及待地問了池曄,他一向來記性比她好,如果他們當真見過,說不定能想到江北是誰。
“池曄,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江北的人?”
“江北?”池曄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是說二班那個江北?”
“不知道他幾班的,反正就是不穿校服,劉海長長的,還帶這個藍色耳機的那個。”
池曄微怔,抬眸將視線停駐在她身上:“不算認識,為什么這么問?”
顧菘藍微忖:“我以為你會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p>
“確實?!背貢蠎袘械匾崎_眼,“他就是那個有名學者江崎均的兒子,以前在新聞上報道過,說他3歲就能唱歌,8歲能彈琴,10歲能編曲,是個神童?!?/p>
“我說呢怎么這么耳熟,我還拿他跟你開過玩笑?!鳖欇克{眨巴了一下眼,笑起來,“不過,為什么這種神童會在我們這學校啊?”
相比于她的興致勃勃,池曄卻是一臉沒有興趣的樣子:“我怎么知道?!?/p>
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顧菘藍從兜里掏出一個U盤,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我今天有幸和他聊了幾句,沒想到他就同意把他寫的曲子給我聽,怎么樣,要不要也聽一聽神童的作品?”
顧菘藍正得意地想炫耀一番,身旁的人卻猛地止了步。
“怎,怎么了?”顧菘藍不解地停下來,無辜地望著他,她沒招惹他吧?
池曄看著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不知何時摘了眼鏡,此刻黑黑沉沉的目光投射到她的身上,有些炫目:
“你什么時候,有這么多亂七八雜的朋友了?”
噶?亂七八糟的朋友?
啥意思?
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顧菘藍愣愣地扯了扯嘴角,她只知道,要是惹火了這尊大佛,她準沒好果子吃。
“沒,沒什么亂七八糟的朋友啊。他們都不是朋友啊,只是認識罷了,認識而已啦?!?/p>
不想越解釋越糟糕,池曄的面色更冷,這讓顧菘藍有些手足無措。
他雙目微闔,掩去了漆夜中明明閃閃的霧氣。半晌,才聽他道:“不是朋友么?”
沉沉的聲音在此刻顯得格外的好聽,如水珠滾入竹木,沉郁到極致反顯得清雅。
顧菘藍一邊享受著這個漣漪陣陣的聲音,一邊吊著膽等待著接下來的那場暴風雨。
“我只是有些好奇?!彼俅翁ы铄涞哪抗饫镏挥嗔袅藨蛑o,“你防我防的那么緊,對別人倒是可以親切得侃侃而談?”
池曄微微勾起嘴角:“我和他們,難道有什么不同嗎?”
顧菘藍怔住,直直地被這一問釘在原地。
池曄看她一眼,側身離開。
我和他們有什么不同嗎?
顧菘藍緩緩地回過神來,不著邊際地勾起嘴角,有句話卡在喉嚨沒能說出口。
當然不同了,怎么可能相同呢。
少年遠去,身影融進夕陽的光暈里,是那樣好看。
顧菘藍忽然猶豫,這么多年,她是不是真的了解他呢?是否清楚他到底有多優秀,又是否了解他那自負背后隱藏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