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菘藍悠悠地走回教室,桂花已經開得密了,芳香濃郁。五官被芳香浸染,顧菘藍才發現,自己睡意全無。
池曄會和小提琴結緣,是因為他那個身為小提琴手的小叔池玉成。池玉成曾經在演奏界里小有名氣,但他性格有些古怪,不怎么喜歡和人說話,沒事就抱著他的琴或抓著筆找靈感。也許所謂的天才都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吧,至少在普通人眼里那便是毛病。
池玉成很喜歡池曄這個侄子,池曄小時候他經常跑到他家里給他拉小提琴。受小叔的影響,池曄也開始學小提琴,琴和老師都是現成的,質量還很高。為了不打擾街坊鄰居休息,池玉成常常帶池曄出門,有時候就干脆住在他那里。于是,雖然住對門,由于小時候池曄經常不在家,顧菘藍很少有在校外與他相遇的機會。
有一次她恰好出門買東西,看到池曄背著琴從外面回來,還帶著嬰兒肥的臉上載著暖暖的笑容,融在陽光里,溫馨動人。
他的笑容很溫馨,卻讓顧菘藍覺得遙遠無比。她停下來,等著他走過來,問道:“回來了?你這次是不是走了很久?”
“嗯。”池曄點頭,“因為這一次學到了很多東西。”
顧菘藍撇了撇嘴,問:“小提琴就這么有意思嗎?”
“不是有意思,是美。”池曄取下背上的琴殼子,抱進懷里,“明明只是一段沒有語言的旋律,卻可以融入一個人所有感情和意志。不覺得很神奇嗎?”
他眸光微微發亮,使原本幽深的眸子顯得尤外動人。顧菘藍抱起雙手,那個年紀的她無法理解池曄這句話的意思。
她有些生氣:“我聽不懂你說的東西。”
池曄以為沒有傳達到自己的想法,拍拍懷里的琴說:“我給你拉一首曲子你就懂了。”
“不用了,”顧菘藍攔住他的動作,側身離開,“我最討厭小提琴。”
當然,池曄并沒有因為她那句“討厭小提琴”而受到影響,繼續他的小提琴學習之路。有時候,顧菘藍趴在房間的書桌上寫作業,能聽到他在隔壁練琴。她聽不懂他音樂里的東西,只能感受到他掌握的曲子在逐漸增多。
池曄說,他有了一個夢想,長大了要和小叔一樣成為一個小提琴家。
從那以后,顧菘藍再沒和他說過話了。那時候他們雖同班,卻并不一起上下學,顧菘藍有意無意地避開了池曄。而池曄則沉浸在他的音樂夢想里,沒有發覺。至少顧菘藍是那么認為的。
那也是她第一次發現自己與這個男孩子之間的差距,發現她對事物淡漠的興趣與她自身的平凡。
就在一切朝著既定的方向發展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打破了章程。
那一年,他們小學即將畢業。
池玉成的作品被告抄襲,對方似乎有意為難他,一場官司浩浩蕩蕩地打了大半年。池玉成沒再來找池曄了,池曄雖然面上不說,心里應該是擔憂著的,偶爾的能聽到低沉曲調,連顧菘藍都能聽出其中的壓抑。
然后有一天,池懷興和云清面色不豫地趕回來,帶著池曄出了門,一走就是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后,顧菘藍才知道,池玉成被革職了,甚至失去了在舞臺上演奏的資格。對這樣一個對音樂狂熱的天才來說,這無異于絕食。
沒有人告訴顧菘藍中間還發生了什么,池曄一家回來的時候,只帶回了一個消息,池玉成,自殺了。
她被這個消息震驚了好久,即使和池玉成并沒有多少接觸,卻是在她身邊真真實實存在過的人,就這么消失了。
池懷興和云清再不讓池曄拉小提琴,只想讓他走規規矩矩的道路,讀高中、考大學,不再玩音樂。
池曄同意了,沒有半分怨言地,放棄了他的夢想。
顧菘藍走進他的房間的時候,窗簾拉著,幽暗一片。她摸索著打開燈,看見尚還稚嫩的少年,倚靠著墻,坐在角落的地板上。
見她進來,他那雙失了焦距的眼里露出幾分驚訝。
顧菘藍關上門,小心地走到他的身邊,學著他的樣子坐下。
很久,兩人都沒有說話。
她想說好久不見,開了口卻又覺得做作。
于是她幽幽地說:“你以前說過你想成為小提琴家。”
池曄看她一眼,淡然一笑:“現在不想了。”
嗓音有些啞澀,好像很久沒有說過話了。
“明明是叛逆期,你卻這么聽話。”
池曄愣了愣,假裝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他倆已經很傷心了,我又怎么能在這個關頭再讓他們操心呢?”
“嗯,你是好孩子。”
顧菘藍低下頭去,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感到心頭苦澀。這家伙明明這么喜歡音樂,明明能對著小提琴笑得那樣快樂,明明曾經帶著明媚的自信向她宣告夢想,明明帶著對小叔的痛想要繼續他的事業,這么多的明明,全在這一念,一語之間,舍棄了嗎?
這本是與她無關的事情,卻被他這一句話搞得心里那么難過。
“板藍根,你哭什么?”
“沒有,我是高興。”她慌忙地抬手拭去面頰上趟落的淚水,“你看,我最討厭你拉小提琴了,現在好了你不再拉了,我再也不用忍受你的琴聲了,我能不高興嗎?”
池曄愣住,驚訝地看著她紅紅的泛著淚光的眼,許久笑起來:“的確,是該高興的。”
“所以為了慶祝一下,這個給你。”她把手伸過去,在他面前攤開手心。
是一塊牛奶巧克力,被她握在手里太久了,有些融化了。
她有些赧然:“好像化了。”
“不是好像,已經化了。”
……
自那以后,竟已經過了3年。顧菘藍想起來,之前覺得江北和池曄有些相似,現在想來,說不定是因為兩人都算是失意的天才吧。
嘛,這事兒因為江北開始又因為江北結束,也算是有始有終了,那就讓那兩人情投意合去吧。顧菘藍打了個哈欠,想著下午第一節是老黃的課,趕緊撒腿往教室跑,沒準還來得及補十分鐘的覺。
*
放學的時候,顧菘藍如愿以償地看到校門口翻著雜志的少年,她嘆了口氣,將近一星期的冷戰終于結束了。回想起來,她真像是做了一回情緒過山車,終于等到下車的一刻了。
她走過去,微微笑起:“心情不錯啊,小伙子。”
池曄斜睨她一眼:“想說什么?”
“和江北相談甚歡,相見恨晚,相親相愛,相濡以沫了?”
池曄嘴角抽了抽:“哪學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成語用法?”
“從我那些亂七八糟的朋友那里啊。”
池曄涼涼地看她一眼,轉身走人。
顧菘藍笑著追上去:“我還有一個問題。”
池曄回眸,他自是知道她想說什么:“問我會不會重操舊業?”
“你怎么知道?”
“畢竟是你‘最討厭’的小提琴,你當然關心。”池曄輕輕一笑,漫不經心地道,“也許會作為模型制作以外的興趣愛好,但不會再成為夢想。”
“真的?”顧菘藍狐疑地探了探腦袋。
“自然,好馬不吃回頭草的。”池曄答的很輕松。
“你說的哦?”顧菘藍狡黠地眨了眨眼,“那我回頭去把你那個什么籠子裹豬心的模型毀了,你不介意吧?”
池曄腳下一頓,幽深的眼眸中微光流轉,明明滅滅地泛起一道霧氣。
被那么認真地看著,顧菘藍有些慌了:“那啥,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啊。”
見她這副模樣,池曄不禁莞爾,輕輕淺淺的笑容,如那日所見的玲瓏圓月,煞是動人。
可惜,低下頭去翻口袋的顧菘藍沒有看到。
由著她忙活,池曄自顧自繼續往前走,好一會兒,身旁搗鼓了一會兒書包的人終于追了上來。
也不等他回頭,顧菘藍直接伸長了手,擋在他的面前:“來,張嘴。”
“什……”
“么”字融化在巧克力絲滑的口感之中,稠稠的,暖暖的。
池曄皺了皺眉,道:“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