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明天又要起早，顧菘藍卻躺在床上睡不著覺。
起初是因為對沈橋那點故事的好奇，后來又聯想到了姚筠有關夢想的定義，再憶起當初池曄所經歷的那段頹廢時光，最后回到她自己。
即使坎坷，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夢想，都有喜歡做的事情，只有她，這么多年下來不要說夢想了，就是興趣愛好都沒有一件。
突然就有那么種碌碌無為的空虛感。
空調干燥的風伴隨著送風機的聲響浮動在室內，她無論怎么躺都入不了眠，只覺得她心頭焦躁無比，非常不舒服。
邊上的姚筠已經睡沉了，顧菘藍想了想，翻了個身從床上爬起來，躡手躡腳地開門出去，想去陽臺上透透氣。
客廳里漆黑一片，她帶上房門在門口立了一會兒，等著眼睛適應黑暗。
只是，她剛關上門，就聽到沙發上傳來一點響動。
她背脊一凜，顫巍巍地后退一步，單手迅速后縮抓住了門把手。
這時，沙發旁的臺燈被人打亮，微黃的燈光彌散開來，有一人歪著身子，半瞇著眼朝她看過來。
顧菘藍愣了愣，看清他的臉，才大舒一口氣：“你嚇我一跳。”
池曄坐起身，單手按了按太陽穴：“你才嚇我一跳，上廁所么？”
“沒，睡不著想去陽臺吹吹風。”她說著往陽臺邊走了幾步，“你怎么睡外面？”
“岳哥打呼嚕，我睡不著。”
顧菘藍側耳聽了聽，沒聽到什么大的動靜。
“聲音不大，只是我睡眠比較淺。”
“……哦。”
也是，她開個門都能把他吵醒，的確睡得不沉。
“那你睡吧，我就去陽臺站會兒。”
池曄笑：“然后等你再回來，又把我吵醒。”
“……”顧菘藍撇嘴，“那我還是回去睡吧。”
“開玩笑呢。”他伸長手給自己倒了杯水，“你去吧，我已經醒了，一時半會兒也睡不著。”
抱歉地吐吐舌，顧菘藍還是打開陽臺的門走了出去。
一眼望去全是三十幾層的高樓，各處的燈光映亮了夜空，將夜空割碎成一片一片。西安的夜風吹到臉上，沒有白日的暖意，反而舒爽至極。
她在那兒站了會兒，本想醞釀點睡意，結果心湖是平靜了，大腦卻也越吹越新鮮。
腦海里空白了半晌，顧菘藍打開陽臺的門往回走，便見池曄靠在沙發上，抱著他那本手稿本在一頁一頁地翻閱。
她關上門，脫了鞋走上地毯，朝他走過去。
“不回去睡嗎？”池曄放下手里的東西抬頭看她。
“吹了會兒風感覺更睡不著。”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下，這姑娘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你介意我在這兒坐一會兒嗎？”
“介意。”池曄毫不猶豫，“你坐這兒，我睡不著。”
“……”她訕訕地斜了下眼，“那要不，你去姚筠姐姐那兒睡，我在這兒坐一會？”
池曄瞇眼：“你在開玩笑？”
“好吧。”
她尷尬地起身往回走，為自己這一時的無理取鬧感到抱歉，只是剛走兩步，就聽到身后傳來的嘆氣聲。
“算了，你坐這兒吧，我陪你聊會兒天。”
顧菘藍本想矜持一下，轉身見到他了然的神色，干脆什么話都不說，又在原地坐下了。
池曄看她一眼，好笑地搖搖頭。
“為什么睡不著？”
“思考人生。”
“……”池曄嘴角一抽，萬萬沒想到答案是這樣，“大半夜思考人生？”
“嗯。”顧菘藍指了指自己，“就是忽然覺得自己挺失敗的，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以后的路應該怎么走。你們大家都有想法、有追求，明白未來想做什么，我卻一點規劃都沒有，一直只是順著大流走，又不知道自己會到哪里去。”
池曄笑了一聲：“你這個樣子不已經很久了嗎？”
“是啊，十七年了，一直是這樣。”
“這么多年都沒想明白的事情，哪是你一個晚上就能想通的？”
“額……那照你這么說，我這輩子也別想想通了。”
“你這推導一點邏輯都沒有。”池曄站起身，走到地毯上，在她對面坐下，“我問你，這十七年你過得可開心？”
“還好吧。”顧菘藍望著天花板仔細想了想，“也遇到了許多不好的事情，但總體而言是開心的。”
“那不就得，想不想得通有那么重要么？”池曄頓了頓，不以為然地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人，又不是只為了夢想而活著的。”
這話入耳，顧菘藍微微一怔，不由地彎起嘴角：“真沒想到，能有一天從你嘴里聽到這話啊。”
如果是五年前，她是絕對不會相信，那個滿世界只有小提琴和池玉成的孩子，會有一天反過來開導她，人沒有夢想，一點關系都沒有。
“以前的我怕也是想不到的吧。”他微微一笑，身子后仰，靠在了沙發的坐墊上，“我以前以為最圣潔的內心世界，于現在看來不過是裝不下雜質脆弱。完成夢想未必是一件絕對的好事，現在的我，不想做一個像小叔那樣，除了夢想一無所有的孤獨者。”
顧菘藍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兒，反復琢磨著他的話，卻是似懂非懂。
“我可以理解為……”她抱起膝蓋，將腦袋擱在上面，“其實，你挺羨慕我的嗎？”
“嗯，”不想池曄竟是大方承認，“羨慕。”
“這話有那么點耳熟。”她微微一忖，“江北好像也那么說過來著。”
“他是該羨慕你的，不過，反過來，和你有點像的江南哥恐怕也在羨慕他。”
“江南？”聽到這個名字，顧菘藍眼睛倏地一亮，“你又知道什么故事？”
“你還真是八卦啊。”吐槽歸吐槽，池曄卻還是一一為她道來，“我也是剛聽岳哥說的，江南哥與江北的關系不好，源于他們父親江叔叔的態度。”
感覺會是個長篇故事，顧菘藍抖抖腿站起身，爬到他邊上，也學著樣子側靠在沙發旁，一副聽故事的樣子。
池曄笑了笑，移開目去。
“江南一直以來的成長之路都是江叔叔給安排好的，他也走得毫無怨言，按照父親的意愿，努力成為一個和他那樣的學術研究者。江北卻是從小反骨叛逆，一意孤行地嘗試父親計劃之外的東西。而江叔叔表面上極力反對，實際上卻又一次又一次退讓，最終……如你所見，不但允許了，還大力支持他去走自己認可的道路。”
“所以……”顧菘藍眨了眨眼，“江南哥很羨慕能追尋自己夢想的江北咯。”
“應該如此吧。”
“可是，如果按照江叔叔對江北的態度，如果當初江南哥也反抗的話，可能也會被允許啊。”
“嗯，可是沒有如果。”
“那他現在反抗……是不是也來得及？”
池曄莞爾：“你看他今天的態度，會嗎？”
“……”顧菘藍挑了挑眉梢，“不會，非但不會，他反而還按照江叔叔的意愿繼續讀了研，也幫了江北的忙。這么說來，江南哥也很矛盾啊，一邊羨慕反抗后得到曙光的江北，一邊繼續無所作為地按部就班。”
“人從來都是矛盾的，特別是被自己以為的表象蒙了眼的時候。”池曄突然也有了那么點興味，他側過身，再一次同顧菘藍對面對，“明天，要不要試試去探探他們？”
“嗯？”顧菘藍一愣，“你不是說對別人的隱私不感興趣么？”
池曄淡淡一笑：“只是覺得，沒準能歪打正著幫上忙。”
兩人稍微討論了一下可行的套話方案，池曄從邊上拿出紙和筆，略有所思地畫起了思維導圖。
顧菘藍看著他用于速寫的鋼筆在紙上飛速移動，忍不住在一旁打了個哈欠。
明明剛剛好像是在給她解人生之惑來著，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
也顧不上自己的疑惑有沒有解決，她只覺得和江南或沈橋一比，自己那點迷茫也算不了什么，便也心安了，然后瞌睡便飛快地翻涌上來。
等池曄將思路理清，也終于找到沈橋與江南共同的問題所在之后，他滿意地放下筆，卻見邊上一直喊著毫無睡意的姑娘已經斜靠在沙發沿上睡著了。
臺燈微黃的燈光里，她眉頭舒展，嘴角微揚，睡顏恬靜而美好。
他愣了愣，倏而無奈一笑，坐在那兒叫醒她不是，不叫醒她也不是。
半晌，他起身，小心地將人抱到沙發上，替她蓋好毛巾被，自己隨地躺下，關了邊上的臺燈，也跟著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