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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星星的烏托邦

番外二:十年(下)

“你們倆在笑什么呢?”突然插進來的聲音打斷了顧菘藍和王雨文的交談,著同樣粉色伴娘裝的冉欣拿著個扁平的小盒子,正從邊上的過道上繞過來,“咱們班的人到了不少了,正在另一頭聊天呢。”

兩人聞聲先后站起來,顧菘藍不自覺地瞥了眼冉欣手里的東西:“你拿著的是什么?”

“哦,這個呀,江北送的禮物。剛剛寄到的,我去門口取了來。”冉欣將盒子拿高了點,放耳邊輕輕搖了搖,“搞得那么神神秘秘的,一看不就知道是張CD么。”

王雨文自然也知道江北是誰,笑著問:“你沒把江大明星一同帶來嗎?”

“我本來的確想請他來助威來著。”冉欣無奈地聳了聳肩,“但他前陣子不是被爆了很多緋聞么,現在只要一閑下來就被江南哥勒令待家里看書了,低調得很。”

王雨文在旁玩味地瞇了下眼:“話說那么多緋聞,怎么就沒你倆的?”

“啊?我和他?”冉欣撇著嘴角連連搖頭,“不可能的。認識那么多年了,要有感情早有了不是,哪能拖到現在。”

她說完突然想到什么,定睛瞅了王雨文一眼,嚴肅地問道:“你有男朋友了沒。”

王雨文哽了一下,剛做出點頭的姿勢,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冉欣以更加嚴肅的聲音打斷:“那一會兒仍花的時候你可千萬得讓著我啊,我今天就為那個來的。”

顧菘藍看著王雨文反應不及的抽搐表情,在旁邊好笑搖了搖頭。

她幾步走上去,輕輕拍了拍冉欣的肩:“江北在他的圈子里看慣了不真實的東西,也許對他而言你是唯一真實的了,有機會不如去問問。”

冉欣不解:“問什么?”

顧菘藍與王雨文對視一眼,相視而笑:“問他準備什么時候成家。”

“啊?”

“……”

三人一同繞過半個場地,走到了賓客宴席的另一頭。

果然有不少年輕人圍在那圓桌前,正三三兩兩的聊天。

冉欣率先走過來,大聲地引起眾人的注意:“各位,咱們班又來人了哦。”

原本分散的視線因為這句話紛紛朝這邊聚來,望見冉欣身后走來的兩人,一時間語聲皆止。

有個小肚隆起的女人第一個站起身,邊上的男士友好地攙了她一把,她回頭感激地笑過,才大步朝著來人的方向走過來。

王雨文見狀,趕忙迎上去:“大著肚子呢,還走那么快?”

“沒事兒。”女人無所謂地拍拍她的手,理了一把耳邊的鬢發,轉而去看顧菘藍,眼中驚喜連連,“班長,好久不見了呀。”

顧菘藍見到她,也是歡喜:“孟霜霜?”

“是啊。”孟霜霜有些懷念地聽著她的聲音,“畢業好像還是昨天的事兒,沒想到已經過了十年了,時間真是跑得太快了。”

“可不是么,”顧菘藍瞥向她隆起的肚子,笑,“再次見面,你肚子都那么大了。”

“啊。”孟霜霜聽著輕撫了一下寬大衣服下的小腹,“我還以為我算晚了呢,結果你們一個個都那么不著急。”

她玩味的眼光撇過顧菘藍,正想問什么,被身后跟上來的幾個男人給打斷了。

“班長。”三人幾乎同時出聲。

顧菘藍受寵若驚地望過去,莞爾:“畢業那么多年了,怎么還叫我班長啊?”

“叫班長應景啊。”走在最前面那位便是剛剛坐在孟霜霜邊上的男人,他眉宇英朗,溫文里帶著一分痞氣,“正好咱們十班十年重聚,你就不嫌麻煩地再做回臨時班長唄。”

顧菘藍多看了他一眼,直到他的笑容與記憶力的少年重合,才無奈道:“十年不見,你可一點不見外啊,莊倫。”

“沒事沒事,我們也不見外的。”玩笑著接茬的是走到莊倫右邊之人,相比于十年前,他瘦了點,看上去卻更結實了,“見到你,好懷念啊。”

“我也是啊,”顧菘藍的目光轉向他,不禁生出幾分感慨來,“而且還萬萬沒想到,會有體會到王諍少年的情商的這一天,我真是很欣慰啊。”

“……”王諍嘴角一抽,反應迅速地接道,“我也是萬萬沒想到,再見你第一句話是被你當眾調侃啊。”

一來一往毫無硝煙,剛有點提心吊膽的眾人,一時全笑了。

剩下一位,不用猜也知道是誰了。

顧菘藍微笑著打量了一下這位西裝革履的男人,與那時相比,沒有了唯唯諾諾的靦腆,多了幾分泰然自若的沉淀,那是一種來自于上進者與過來人的自信。

“好久不見啊,杜凱新。”

“是啊。”杜凱新笑著輕輕點了下頭。

顧菘藍打量著他的時候,他也正認真地看著她。

這個曾于他記憶力鮮活了很多年的姑娘,如今已是一位亭亭玉立的輕熟女郎。

發型變了,氣度變了,與那時的不拘小節相比,多了幾分知性和女人味。

今天一襲白色修身的晚禮服,恰到好處的妝容修飾,在酒店燈光之下,更多了一份嫻靜和優雅。

只是,她所帶給人的印象,那個溫暖如花開的笑顏,卻是絲毫未改,依舊純質而動人。

這么想著,不由地輕嘆出聲:“十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

“老樣子?”顧菘藍不解,“不會吧,我覺得我變得還挺多的。”

“沒沒,就是老樣子呢。”沒想眾人聽言后紛紛上來反駁,“不過,你保持這樣子就很好了。”

“……”

十年不見,大伙兒能聊的話題突然變得很多。

從只言片語里,顧菘藍大致了解了幾人的近況。

莊倫前幾年靠著投資房地產賺了不少錢,最近日子過得相當逍遙,唯一的遺憾居然是還打著光棍。

王諍幾次調侃他:“我想采訪一下,從萬人迷墮落到無人問津是什么感受?”

“怎么無人問津了?”莊倫懶懶地抬了下眼皮,“男人的價值是醞釀出來的,懂不懂?”

這個動不動就“采訪一下的”王諍,在大學期間為了鍛煉自己報了演講班,沒想到一學居然來了興趣,不僅慢慢能掌控語言了,還往演講主持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而杜凱新前不久辭了工作,正在運用電商摸索著自己創業,王諍說他每天累著夠嗆,好在有個默默陪伴支持他的人。

幾人八卦之心剛起來,就聽不知誰喊了一聲:“黃老師。”

三個字如同一個集合訊號,一眾人不約而同的站起來,頗有幾分高中時代顧菘藍喊“起立”的效果。

“喲,大家伙兒都在呢。坐下吧坐下吧,咱出了教室門可不用那么遵守紀律啊。”

黃興和梁玉琴笑意盈盈地并肩行來,步履輕快,穩健生風。

歲月似乎并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明顯的印記,他在燈光之下一步一步走來,好似從時光的畫卷里一點一點的走出來,輕而易舉地將一群孩子分裂十年的空白,重新凝聚為連貫而溫情的片段。

聞言想笑的眾人,不知為何,一一熱了眼眶。

“黃老師,梁老師。”

大伙兒馬上迎上去打招呼,卻都暫失了語言能力,除了呼喚,不知再敘何言。

“誒誒。”黃興一聲一聲地應過去,眼光亦隨之從每一張面孔上掃過,也是感慨萬千,“不錯不錯,還是原來的配方,不過已經是更加優秀的十班人了。”

大伙兒紛紛接話:“都是您當年教的好。”

“我教的好?是嘛,哈哈。”沒想到本該謙虛一下的黃興一點不客氣,“不會是還想著回來上我的課吧?”

“想。”顧菘藍毫不猶豫地接道,“真的想。”

黃興好笑地看向她:“怎么,時間長了就完全忘了那時的苦了?要不要回學校參觀一下,看看高三可憐蟲們每天是怎么過日子的?”

“參觀就不用了,但那時候的苦我真沒忘。”顧菘藍往前一步,走到他的身邊,笑容清淺,“只是那時候雖苦但苦得簡單,而且不一直有您護著打趣著么,苦里也是帶著甜的。而我們,直到出了校園才知道,學習竟是這世上最容易的事兒。”

眾人聽后均是怔忪,怔完又一致地贊同點頭。

都是曾經懷著抱負帶著理想從象牙塔中走出來的人,都是看過、經歷過社會浪淘的人,都是背上扛著各種各樣社會與家庭責任的人,怎能不知“容易”二字背后到底隱藏了多少辛酸。

一時間響起了不少附和聲。

“您交給我們的數學題,我一道都不記得了。”王雨文最后感觸地說道,“但你曾經教會我的道理,我這輩子都會記得。”

梁玉琴站在一邊,自始至終沒說上幾句話,卻絲毫沒有被眾人忽略的尷尬。

從眼前其樂融融的場面里,她看到了一股新生的力量,看到了一個溫暖可塑的未來。

不知從何時,她也開始同黃興一樣,因為自己是一名育人的教師而感到驕傲。

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了,晚宴也越來越接近。

冉欣看著時間差不多,就站起來告辭。

本只是賓客的顧菘藍早在十五分鐘前就被匆匆過來的文浩叫去幫忙了,反倒是身為伴娘的冉欣,被留下來做了陪客。

她剛轉過身,就看到一個醒目的身影從不遠處過道上走過。

怕他找不到座位,冉欣想沒想就大聲叫住他:“喂,池曄!池曄!”

不知是她的音量太高,還是她叫的那個名字影響力太大,剛準備圍坐下來的幾人均不自覺地停了腳步,循聲而望。

池曄不解地望過來,就對上了“唰唰唰”飛來一片的好奇目光,不由愣了一下。

直到望見冉欣邊上的黃興和梁玉琴,他才轉了方向,笑著朝他們走過去,禮貌地問候。

“梁老師,黃老師。十年不見,你們還是我上學那時候的樣子。”

“是啊……居然已經十年了。”

梁玉琴看著幾步開外佇立的身影,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這是她曾經引以為傲的學生,這是她曾頭疼不知如何應對的學生,這是曾令她驚訝、重新思考青春和成長的學生,這亦是那個在時光印記里,十年如一日不曾褪色的少年。

此時此刻,他換了一副模樣,神采奕奕地站在她的面前。

一如既往地,令人驚艷與神往。

黃興幫她接了話:“能不好久不見么,作為優秀畢業生,那么多年竟然也不回來看看?”

池曄故作無奈地一笑:“這不是怕您有了新歡,忘了舊愛么?”

聞言,黃興夸張地往梁玉琴邊上縮了縮:“這話可不能亂說啊,誰是你舊愛?”

邊上人聽了,又止不住一陣笑。

梁玉琴嫌棄地將人推遠去,才再次開口:“平時就算你們要回校我們也沒處接待,但明年不一樣,二中校慶,能回來不?”

“當然。”池曄毫不猶豫,“就算學校不讓我回,也要硬著臉皮回來啊。”

來來回回聊了幾句天,時間又過去了不少。

池曄出言告辭,臨走前只來得及同在座的十班人眼神示意。

雖然彼此互不相熟,但仍然有旁的原因將他與他們聯系在一起。

視線遇上杜凱新時,對方回了一個友好的微笑。

池曄了然地點了頭,從冉欣那里得到座位方向,才轉身離開。

“話說我一直都沒問出口。”待池曄走遠,憋了很久的孟霜霜一把拉住正要離開的冉欣,問,“我剛看了池大神手上戴著戒指,可顧菘藍沒戴啊。他倆現在怎么樣了?”

這兩人的關系,應該是畢業之后十班里最大的一個八卦了。

“還能怎么樣,你當為什么文晗沒讓板藍根做伴娘,因為已婚啊。”冉欣不以為意地聳了下肩,“至于戒指,因為今天文晗要求板藍根不能戴來著。”

“真的?”眾人聽后俱是驚訝,“婚結得那么隱秘?我們居然都一點消息沒得到。”

黃興也玩笑著摻上一腳:“是啊,還說我是最崇拜的老師呢,連喜酒都沒叫我喝一杯。”

被這話逗笑,一群人都七嘴八舌說笑起來。

冉欣見狀,無奈地上前打斷:“別說你們了,我、文晗還有夏子苓幾個最親近的朋友都沒喝到他倆正式的喜酒。”

“啊?為什么呀?”

“因為他倆壓根沒擺酒席。”冉欣說著,臉上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羨慕,“只叫了親友簡單吃了頓飯,省下精力和錢,各自請了半個多月的假,去南美洲逛了一圈。”

“天吶。”也不知是誰嘆了一聲,“這也太灑脫,太浪漫了吧。”

“啊。”冉欣抱起手臂,側首往亮起的舞臺中心看了眼,“他倆不是一直都那么令人羨慕來著么。”

見狀,黃興在邊上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不用羨慕,盡管形式不同,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困苦,每個人也一定會有屬于他的幸福。”

萬眾矚目的婚禮晚宴終于開始,賓客們嘈雜的交談聲在突然暗下來的燈光里戛然而止,緊接著,響起了司儀洪亮的嗓音。

“有請新娘新郎入場。”

頃刻間,所有人下意識地屏息凝神。

驀地,宴會大廳的門被從外打開,由外灑進來的燈光和著室內的星燈一點一點地亮起,指引在座者朝往門口望去。

隨著門的緩緩打開,有兩個身影進入了大眾的視線。

一襲紅衣的文晗,和西裝筆挺的文翰山。

“天吶,紅嫁衣!”

“好美啊,這比婚紗好看誒!”

馬上就有些小聲的議論從底下傳了出來。

這是夏子苓提的建議,現代人結婚都從了西方穿婚紗,好看是好看,卻少了東方人自己的文化底蘊。她覺得,最能將女子的美呈現到極致的,還是那氤氳了千百年情懷的紅,還是精致迷人的鳳冠霞帔。

文翰山有點緊張,因為第一次面對這么多賓客臨席的場面,也是因為……

感覺到自己的左臂被挽上,他下意識地顫了顫。僵直著身子,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直到文晗同樣有些干燥的嗓音在耳邊響起:“爸,我們進去吧。”

“啊,好。”他后知后覺地點點頭,腳步順從地往里踏入。

頭頂聚光燈倏地落下,舒緩的輕音樂隨之響起,在一眾驚艷的眼神追隨下,兩人慢慢地走向舞臺的中央。

只是,好像出了點問題,嗯,還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問題。

待新娘和父親站定,眾人才發現,空蕩蕩的舞臺上,并沒有等待已久的新郎。

場下又有悉悉索索的議論聲冒出來,有人期待,也有人好奇。

直到司儀又喊了一遍“有請新郎入場。”

音落,終于有人從后臺拐了出來。

來人一身白色的小西服,踩著黑色的皮鞋,長發輕挽,拿著話筒快步地往舞臺中間走來,卻是女扮男裝的顧菘藍。

看到獨自行來的女人,文翰山有些懵了:“這是……什么情況?”

上午排練的時候明明不是這樣的。

文晗心里也沒底,只好輕輕掐了他一把,示意他稍安勿躁。

顧菘藍停在幾步開外,右手放上左肩,左手背到身后,十分紳士地鞠了一躬。

“這位美麗的小姐,在下正好云游路過此地。偶然窺得小姐芳顏,驚為天人。今日得知小姐大婚,遂匆忙趕來誠心求娶。”她款款地直起身子,笑得溫柔,“您愿意,讓我給你幸福嗎?”

文晗差點就當場笑噴了。

雖不知唱得哪出,但總覺得后面還有戲,她干脆咬牙憋笑沒開口。

不出她所料,后臺馬上又有人冒出來了,還是不知何時換上了漢服長袍的文浩。

“你從哪兒冒出來的,不準搶我姐姐!”他敏捷地繞過佇立的顧菘藍,飛快地護在文晗身前,將人擋得嚴嚴實實,“姐姐是我的,誰都不能搶走!”

這個剛上高中的少年,眉眼英挺,意氣風發。可配上這任性的兩句話,卻莫名有了幾分小時候撒嬌可愛的模樣。

文晗抬手捂住嘴,以免自己笑得太夸張而失了態,可眼角,卻不知被什么東西打濕了。

“這位公子,你這樣想可就不對了。她是你姐姐,總歸要嫁給別人的,你能留她一時,又怎能留她一世?”顧菘藍不贊同地搖頭,“花開堪折直須折,家姐正值芳華年紀,這時候不嫁,等到過些年人老珠黃了,可就嫁不出去咯。”

“呸,你也是個覬覦我姐美貌的。”文浩像模像樣地咋了下舌,“我姐姐的好只有我知道,她有我護著就夠了,爾等膚淺好色之徒還不快快退散!”

他大手一揮,義正言辭:“來人,把她給我趕下去!”

頭頂四周突地響起擊鼓般的背景音樂,顧菘藍“嚇”地抱起雙臂,慌慌張張從舞臺邊上跳下去了。

池曄在下面伸手接了她一把,舞臺雖不高,但她穿的鞋有跟,難免不會扭到腳。

“你想的主意?”他拉過她的手臂,帶著人往座位上走去。

對于這出戲,他可是一點都不知道。

“浩浩想的。”顧菘藍理了理衣服,瞥了眼身后舞臺中心的文晗,笑,“準備了一個星期了,說要給姐姐一個驚喜。”

鼓聲停,大伙的注意力從臺下又回到了臺上。

后臺傳來另一個聲音:“報,公子,又有一個來求親的!”

“還有?”文浩看了眼文晗,不耐煩地道,“那就押上來吧。”

這回響起了不少腳步聲,與此同時,背景音樂不知為何換成了秋風掃落葉般二胡獨奏,莫名平添了幾分悲涼。

底下賓客望見從后臺出來的人,均是哈哈大笑。

就連一直出于懵逼狀態的文翰山,也終于崩了嚴肅的表情,咧開了嘴。

這是一個被伴郎伴娘團團押解著走出來的,史上最落魄的新郎。

發型是亂糟糟的雞毛頭,衣服是好似剛被蹂躪過的婚禮紅袍,最最搞笑的,還是他胸前那朵喧賓奪主的大紅花。

“噗。”文晗捂著嘴,一掌拍在仍擋著自己的文浩身上,這幾人絕對是想笑死她不償命。

文浩一邊忍受著文晗那下手一點不輕的掌力,一邊咬牙開口質問:“你又是何人,為何想娶我姐姐?”

何季顫巍巍地往前挪了一步,順勢單膝跪倒了地上,本來很紳士的動作,因為他那狼狽樣,而顯得可憐兮兮。

他接過夏子苓遞上來的話筒,一字一句,說得沉重:“因為我愛她。”

五個字,竟能讓場下響起不少的尖叫。

“哼,說得好聽,還不是肖想姐姐的美貌?”

“我不只是肖想她的美貌,還肖想她的一切。”何季終于挺起了身子,“諸位有所不知。我何季能有今天,她的功勞占了至少八成。”

“我與她相識已經十六年了。是她讓我走出金錢的桎梏,是她讓我感受到這世間最不一樣的溫暖,是她給了我一直一直努力下去的動力,也是她,讓我遇見了一個更好的自己。”他語氣清緩、溫柔,將每一個字用盡感情娓娓道來,“這些年來,我們吵吵鬧鬧卻從沒想過要放開彼此的手。是舍不得放開,也是早已放不開。”

他左手覆上拿著話筒的右手,抱拳垂首:“請給我一次機會,我愿意用一輩子的時間去證明,嫁給我,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鏗鏘有力的聲音落地,全場卻響起了統一的高和聲。

“嫁給他!”

“嫁給他!”

文浩偷偷側首瞄了眼身后的文晗,才故作為難地拿起話筒:“這個——還是讓姐姐她自己做決定吧。”

說完,他麻利地一揮手,連同著剛才做了很久背景的伴娘伴郎一起,溜下臺去了。

文晗依舊保持著捂嘴的姿勢,眼里卻早已盈滿了淚水,說不出話來。

而率先做出反應的,居然是文翰山。

他取過剛才文浩臨走前塞進文晗手里的話筒,深深吸了一口氣:

“文晗,這個女婿,我很滿意。”

沒想到他會開口,文晗詫異地抬起眼眸,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文翰山的臉上卻寫滿了愧疚:“這么多年了,我都沒有好好盡到一個作為父親的責任,是我對不起你。”

“真的,對不起你。”

“我很晚很晚才明白,我文翰山的女兒,比很多男兒更優秀,也比很多的女兒都孝順。有那么好的女兒,我曾經居然不知道要珍惜。”他說著,竟有幾分哽咽,“我曾讓你有過不好的回憶,但眼前這個男人對你夠好,值得托付。”

他頓了頓,用手心擦了把眼角的淚水。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會有那么一天,和天下眾多平凡的父親一樣,舍不得將女兒嫁出去。

“爸我,希望你未來的每一天,都能幸福。”

“……爸。”

文晗啞然的呼喚,被奪眶而出的淚水所淹沒。

她上前一步,傾身抱住他:“爸,謝謝你。”

文翰山閉了閉眼,此生第一次,抱著她的身軀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去吧,女婿已經跪了很久了。”

“嗯。”

文晗應了一聲,又抱了他一會兒,才脫身出來,轉向姿勢已經僵硬的何季。

她輕輕拉起裙擺,往他邊上走過去。

何季抬著頭,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走來。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

從今以后,這個宛如洛神入凡的女人,將會是他的妻子。

而他等著這夢寐以求的一刻,已經很久了。

文晗停在他跟前,一手拭掉眼角的淚,一手附上他的頭頂,將那不堪入目的發型給捋順了。

然后又彎腰,幫他理了理褶皺的衣襟,嫌棄地吐槽:“誰想的主意,把你搞得那么丑?”

臺下的文浩在滿席的笑聲里凜了凜背脊。

何季不答反問:“老婆,愿意嫁給我嗎?”

文晗紅著臉,好笑地點了點他的頭:“都叫老婆了,還能不愿意嗎?”

“真的?”他驚喜地叫了一聲,歡脫地站起來,只是因為跪的太久而有些踉蹌,倒像極了個得了糖果的孩子。

“嗯,”文晗忙摻了他一把,“那么著急做什么,都說我愿意了。”

下一秒,卻被人緊緊地摟入懷里。

背景音樂適時的響起,配合著場下發自內心的掌聲,將這場被打亂的儀式的情緒推到了最高點。

“等到老去那一天,

你是否還在我身邊,

看那些誓言謊言,

隨往事慢慢飄散。

多少人曾愛慕你年輕時的容顏,

可知誰愿承受歲月無情的變遷,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來了又還,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邊。

……”

文晗笑著將頭埋進男人的頸間,想:“也許新生活,已經開始了。”

宴席一直到很晚才結束,緊張了一天的文何兩家人,直到將賓客一一送走才終于大大松了口氣。

幾個年輕人在休息室里坐著聊天,等見到文晗與何季回來,才一一起身告辭。

夏子苓也跟著拿包站起來,臉上帶著疲憊:“我明天早上還要去公司看看,今天就先回去了。”

“誒,等等。”見狀,顧菘藍趕忙拉住她,“走之前,把這玩意兒帶走。”

“嗯?”夏子苓不解地從她那兒接過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這是?”

“送給你的,打開看看。”

“送給我的?”

夏子苓狐疑地看她一眼,平白無故怎么送她禮物呢。

一邊想著,修長的手指輕輕用力,已將盒子打開來。

光芒攝入眼里,她卻是猛地一怔。

冉欣和文晗也好奇探過腦袋來,一下被躺在里邊的項鏈給驚艷了:“哇,真漂亮!”

夏子苓抬起頭,有那么點不安地望向顧菘藍:“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條項鏈?”

顧菘藍淺笑:“很明顯這不是我送的啊,林某人讓我帶給你的。”

“哦 ̄”冉欣當下就起了哄,“這時余情未了么?”

夏子苓愣了愣,表情僵住了:“他這是,什么意思?”

“我想,應該和十年前臺上演講時是同一個意思吧。”顧菘藍頓了頓,認真道,“只是這回,他懂得了先征詢你的意見。”

這話入耳,夏子苓一時有些無措,只呆呆看著手中的項鏈,不知如何是好。

文晗上前來,伸手搭上她的肩:“要我說,這林墨遠還不錯的,雖然分手了,但當年他追你的時候,那叫一個轟轟烈烈啊,那些事跡連我們學校的人都知道。”

冉欣也插嘴:“而且你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不是挺開心的嗎,怎么后來突然就分手了?”

“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夏子苓合上項鏈盒,笑,“也許他本人帶著這玩意兒出現在我面前,我反而會愿意再接受他。”

音落無聲,場上一時無人講話。

而突如其來的聲音卻從門外響起。

“真的?”驚訝里帶著點壓抑的男聲打破了室內的沉重,“本人晚到一分鐘,還能作數嗎?”

顧菘藍一步一回頭地跟著池曄走出酒店,心里卻還惦記著里面的情形。

池曄好笑地拍了拍她的頭:“是你自己說無關人員散場的,不放心要不再回去看看?”

“不放心是一回事兒,過去壞氣氛是另一回事兒。”顧菘藍總算轉回了腦袋,不再往后看,“都是成年人了,應該不會出什么事兒的吧。”

“別瞎操心了。”池曄一邊拿出手機打車,一邊安撫她,“他倆性格還挺互補的,本來分手就不是因為什么大問題。兩個人要一起生活,不鬧一鬧怎么相互磨合?”

“也是。”顧菘藍瞥見他的手機,才想起一件事,“話說我苦口婆心勸阿遠他不來,你發了什么短信他就屁顛屁顛跑來了?”

“啊。”池曄淡淡一笑,“我跟他說若是不來,就把他錯買夕陽股的丑事兒抖出去。”

“……”

終于知道林墨遠為啥要見他就繞道走了。

兩人喝了酒沒法開車,便干脆將車停在酒店停車場,打車回去。

出租車停在小區門口,兩人下了車并肩往回走。

夜已深,小區道上沒有往來的人,只有帶著些許秋意的風,在路燈的幽光里習習而過,卷走幾絲靜謐,拂開幾分安寧。

池曄側首,看了眼乖巧地走在自己身旁的女人。

額發被風吹亂,臉頰帶著飲酒后的緋紅,眼眸微闔,若有所思。

從剛才上車開始,這家伙就沒怎么說過話了。

“在想什么呢?”他上去執起她的手。

“想今天聽到看到的很多事兒,”顧菘藍歪過腦袋,笑著看他,“還有就是……文晗回到家,看到我給她準備的滿室滿床花瓣時的,心情。”

池曄想都不想就接道:“她八成會想,明天怎么把你拉去打掃衛生吧。”

“……”

想到文晗那個五味雜陳又煞風景的表情,顧菘藍忍不住捧腹大笑。

待她笑夠了,池曄才將步伐落后的人拉回來:“你真的不想要么?”

“嗯?要什么?”

“一個像今天這樣的浪漫婚禮。”

“啊,本來就不太想,現在更不想了。”顧菘藍捋了捋自己紛亂的鬢發,夸張地搖頭,“你看,今天四位叔叔阿姨都累癱了,文晗到最后走路都喊腳疼,我這偷安的性子可不想去遭那罪。”

說完,她揚起腦袋看了眼身邊人的臉,不由地上前去輕輕抱住他的手臂:“就是委屈咱們家這位美人了,錯過了本該萬眾矚目,傾國傾城的美好時刻。”

池曄又好笑又無奈地睨她一眼,卻又聽她道:“池曄,真的,謝謝你那么縱容我。”

縱容我那么荒唐的要求,縱容我時而有些被你慣出來的任性。

她這么乖順又依人的樣子,倒有些反常了。

池曄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頭:“醉了?”

“也許吧,”顧菘藍似是而非地點點頭,“有那么點暈。”

“我背你?”

“好啊。”

她想沒想就應下,主動地放開他的手臂,又熟練地爬上他的背。

池曄穩住她的身子,笑著調侃了一聲:“比以前重了許多啊。”

“怎么可能。”顧菘藍撇了下嘴,不承認,“我這幾年來體重都沒怎么上下浮動過。”

“我知道。”池曄緩緩邁開腳步往前走,“我是說,十年前。”

“十年前?”顧菘藍微微一頓,更是不信,“哄我呢,十年前我的體重你都還記得?”

“沒哄你。”池曄莞爾,“畢竟我抱過。”

“……”

“嘶……”

聽見倒吸涼氣的聲音,顧菘藍將收回的拳頭化作力掌抵在他脖子上:“如實招來,你丫到底還瞞了我多少事情?”

“沒了,這是最后一件。”

“最后一件?”顧菘藍冷哼一聲,“誰信你,很早之前就那么說過了吧,結果呢,今天不還是照樣抖出一件來了?”

“嗯。”池曄一點沒覺得自己哪里做錯了,“當時確實是那么以為的,你也知道,有些事兒不觸景生情是想不起來的。”

觸景生情你個頭!

她以前該有多傻才被他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占去了那么多便宜!如果他倆最后沒走到一起,那她也太虧了!

半甜半氣,她握起的另一個拳頭終是沒再砸下,只換作一聲輕嘆,伸手環上他的脖子,靠上他的肩。

感受到他身上熟悉不已的溫度和氣息,顧菘藍不得不承認,觸景生情還是有那么點道理的。

她閉上眼,腦海里浮現的,是一年多以前,他求婚的那一幕。

那是再簡單平常不過的一天,他突然鄭重其事地出現在她面前,手里抱著一個精致的紅色大卷軸。

她不明所以,只好盯著那玩意兒一個勁兒地瞧。

“愣著干什么,”池曄把卷軸的一半遞過來,“幫我接一下。”

“哦,”她這才后知后覺地上前去,配合著他的動作將卷軸展開,順便問他,“這是什么?”

話一出口,她已經震驚了。

這是一張圖紙,一張非常漂亮的圖紙。

粗一看還以為是戶型圖,再仔細看一遍才發現,這張戶型圖未免太過詳細,居然把角角落落的建材裝飾都標的清清楚楚。

甚至,還配了完善的室內取光和水流灌溉循環系統。

他這是,要把房子變成植物園的節奏么?

見她怔忪,池曄淡淡一笑,解釋道:“這是我們以后的家。”

“……嗯?”

顧菘藍驚訝地抬起頭,琢磨出他話里的用意,一時啞然。

見過有人求婚用戒指的,用玫瑰的,用鉆石水晶項鏈的,還是第一次見人用圖紙的!

“喜歡嗎?”

池曄嘴角噙著笑,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啊。”不想就這么認栽,顧菘藍不答反問,“你這些空白的地方,是干什么的?”

她指了指圖上不少什么都沒有的留白處。

“什么都我想好就沒意思了,那些地方,自然是留給你去補充完整。”

大提琴般深沉卻磁性的聲音入耳,顧菘藍倏地恍然,一時間竟分不清自己是身處夢境還是現實。

就在這時,右手被人溫柔地執起。

她醒神,面前之人已單膝跪地:“菘藍,嫁給我,好不好?”

“……”

總是這樣,不需要燈光舞臺,不需要觀眾背景,他總有別出心裁的辦法,用最樸素的行為,用最貼近她心靈的方式,打動她。

顧菘藍深吸一口氣,用力將他的手反握住。

其實,哪里需要猶豫,她早已下過決心,未來不論風雨還是彩虹,都與他一同往前走。

點著頭示意他站起來,她開口,音色上揚:“成交了。”

池曄上前,伸手一帶將人攬入懷里,卻是不解:“為什么是成交?”

這時候,不應該說“我愿意”么?

“啊,因為,婚姻不就是一場交易嗎?”

她雙手環上他的脖頸,將腦袋埋入他的胸膛,嘴角上揚:

“用我的下半輩子,換你的余生。”

(番外完)

山鰩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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