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人間雪滿頭

那年她踏雪尋梅，遠赴一場人間驚鴻宴。

一

暮冬之初，她與家人一同來到山中寺廟祈福。

大雪封山已數日，幸得這幾日天氣明媚，通往青山的路已經暢通。馬車一路顛簸，她縮了縮身子，抱緊懷里的暖爐。

銀制雕花暖爐里傳來的溫熱讓她感到些倦意，身邊的姐姐摟住她，心不在焉地望著白皚皚的樹枝。

姐姐今年就要嫁人了，她自是舍不得。想來姐姐的心不在焉，也是不喜這門親事吧。

她們蘇家，很快就要出一名王妃了。

二

她叫蘇故離，今年剛過及笄。

她的姐姐是名動京城的美人，與當今圣上寵愛的三皇子自是絕配。只可惜，姐姐早已有了心上人，她不愿再嫁給其他人。

而她資質平平，與姐姐是天差地別。

馬車外的寒風呼嘯，蘇故離沉睡在姐姐懷中。

“阿離，醒醒，我們到了。”她的姐姐蘇故雪拍著她的肩膀，輕聲喚著。

“阿姐，我知道了。”蘇故離軟糯的聲音在馬車里響起，她的臉紅撲撲的，讓人極想上去咬上一口。

兩人方才下車，迎面就遇到的阿姐以后的夫君——三皇子云清。

云清是個溫潤如玉的人，性子溫和，博學且多才。

可她突然想起的五年前的一個下午。

那天她一人再后宮中閑逛，突遇一人落水，她那時年紀尚小，竟一下跳入水中，將那人給救連上來，可那人卻因為緊張狠狠地咬了她一口，直到現在手上還有個疤。

她不知道那個人是皇子。

到后來的校場一面，她就再也忘不了他了。可她膽小啊，她自卑于自己的平平無奇，有阿姐這樣的人在，她又能算的上什么呢？他喜歡的人從來就只有一個蘇故雪罷了。

自見到阿姐以來，他眼睛就未曾從阿姐身上移開，若不是深愛，又怎么會如此？

若是她也能像阿姐一樣，是不是也可以擁有這樣的人。

她也喜歡云清啊。

很久之前就喜歡了，可她不敢，不敢表明心意啊！

很快，蘇故雪就與云清成親了。

那天的蘇府的所有人都起了大早，府里上上下下都掛上了紅色的綢緞。

她坐在阿姐身邊，看著阿姐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那只木蘭簪子上。

隨后母親進屋，將她趕了出去。

蘇故離坐在樹下的秋千上，淚水也掉落在了腳下的泥土里。最愛的姐姐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了，她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沒過一會，天亮了，外面敲鑼打鼓的熱鬧打破了蘇府的寧靜。

云清穿著紅色錦袍，小心翼翼地握住阿姐的手。他看著阿姐的眼神溫柔，不像看她這般疏離。

而阿姐一身紅色嫁衣，被云清抱上花轎。

高大俊美的男人坐在駿馬上，臉上是滿滿的笑意。

她就在最后望著迎親的隊伍遠去，滿眼落寞。

可她的阿姐在嫁過去沒多久之后，便離世了。

蘇故離知道，她的阿姐去找心上人了。就在阿姐成親的那天晚上，她的心上人便投湖自盡了，阿姐聽說了這個消息就得了一場大病，病好之后卻一直郁郁寡歡，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

在蘇故雪去世的前一晚，她見到了面容憔悴的阿姐。

阿姐說：“阿離，阿姐就要走了，你以后要好好照顧父親和母親。”

她那天陪了阿姐一個晚上，頭天一早，阿姐走了，她看見云清在一旁哭得不成樣子，沒有了之前的風度，哭得像個失去了摯愛之物的孩子。她好想抱抱他，伸出一半的手最終還是收了回來，只道出一句“節哀。”

可這句話就像是一串火引，一下子就點燃的云清。他回過頭，厭惡地看著她，吼道：“你當真是個無情之人，她可是你阿姐，你不難過，反倒有時間在這里說風涼話！”

“節哀。”二字何時成了風涼話？她不知道，也不明白。

明明她也很難過啊，只是沒有表現在臉上而已，怎么好像都是她的錯了？

“對不起，我走就是了。”蘇故離強忍著淚水，快速逃離的這里。

她還記得，阿姐走到時候，臉上還掛著笑意。

蘇故雪自由了，可她卻為此禁錮一生。

阿姐走后，云清便一直萎靡不振，整日以酒消愁。皇帝實在見不得兒子這副模樣，便把下了道旨，將蘇故離賜給他當繼室。

可他不愿，他不愿娶一個自己不愛的人。

因為他的堅持，她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她連成為姐姐替身的機會都沒有。

之后迫于皇帝施加的壓力，云清不得不娶了她。即便云清不喜她，她也高興。

三

她出嫁的那天，蘇府依舊是紅綢錦緞。只是，她的母親一臉愁容，不斷告誡她，要有一個為人婦的本分，不可有越界之舉。

可她不明白，阿姐出嫁那天母親是萬般不舍，怎么到她這里，就變成的這般？

“母親，這般偏心，叫女兒好是心寒。”

聽到這話，她的母親沉默了一會，道：“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母親便甩袖離開。

這天的蘇故離也是一身紅衣，只是，沒有人送給她祝福。

而云清像行尸走肉般，冷漠地看著她，連蓋頭都沒掀，便匆匆離開了。

眾叛親離，情感盡絕。就像她的名字那般，全都離去了。

見王府里種滿了阿姐喜歡的紅梅，她便知曉這是他特意種的。可每次看到這些，蘇故離就像看到了自己的阿姐。

種花者有意，看花者無心。

云清放不下阿姐，就像她放不下他。

之后的日子也好在清閑。云清對她相敬如賓，她也決不會有半點越矩。

兩人像是最為熟悉的陌生人，過著各自的生活。

蘇故離將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條，沒讓云清操心過。云清對她的態度也好了一些，有時也會給她帶一些她喜歡的小玩意或是吃食。

有天晚上云清喝醉了，他醉醺醺地跑到她的房間，抱著她，喊著阿姐的名字，一遍一遍說著對不起。

“阿雪，你走了，我怎么辦？我已經受夠了沒有你的日子了。你知道嗎？我每次看到阿離，我都會想起你。”

說著說著，他便哭了起來。

她知道他每晚都會待在阿姐的房間里，聞著阿姐的衣物入睡，她也知道，自己只是因為跟阿姐長得像，他才會對自己有些憐憫。可是這一切她都不在乎，只要她能夠待在他身邊，不論他怎樣對自己，她都可以接受。

之后太子兵變失敗，云清成為了太子，她也成為了太子妃。再后來皇帝駕崩，他登上帝位，卻沒封她做皇后。

四

登基那天，云清抱著她阿姐的牌位一起走上祭壇，接受百官朝拜，他說過，如果他成了皇帝，此生就只有一位皇后，絕不會另立她人。

因為她的阿姐，她成為貴妃，僅次于皇后之下。他將鳳印交給她，讓她暫代皇后之職。

后宮的妃子越來越多，可她卻從不妒忌。她依舊跟以前一樣，將后宮管理好。

因為她的不妒忌，所有后妃都尊敬她，因為她的仁慈，天下人都贊嘆她有皇后之度。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不想給他添麻煩。

過了幾年，大臣們催皇帝要盡快為皇室開枝散葉，而云清寧愿與他人歡好，也不愿碰她。

她這一生都沒有子嗣，只有他強塞給她的。

蘇故離記得，云清的有一個孩子像極了她阿姐，他便給她取名叫云念雪。

而這個孩子也是由她撫養長大的。

后來，她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卑微愛了云清一輩子的人，也終于在臨終之際敢向他說出心里話。

一向不曾來看她的云清終于來了。

她說：“皇上，你還記得三十二年前救了你的人嗎？”

云清有些疑惑，他不知道她為什么要這么說：“我不記得了。”

“其實，那天救了你人是我，我還記得你當時因為緊張還咬了我一口。”蘇故離用力地咳嗽了幾聲，苦笑道，“現在說什么都已經太晚了，這么多年了，你一點都看不到我的心意，可我還是希望，我下輩子，還能再遇見你。”

這話說完，云清像瘋了似的抓起她的手臂，一道有些猙獰的疤痕進入眼前。他這些年來，一心想要找到當年救他的那個人，只是，一直沒找到而已。

可他知道，就算她救了他，他對她也只有感激之情。

“對不起，阿離。”

可她卻什么也聽不到了。

五

寒冬臘月，紅梅開滿了整座皇宮，一場大雪壓彎的所有的梅花枝。

有人說，這是皇帝為已經故去的皇后蘇故雪種的。

其實云清不知道的是，蘇故離也喜歡梅花。

在蘇故離離世后，云清冊封了她為皇后，不久后，他就退位了。

他辜負了她，也害了她阿姐。

不知不覺中，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年冬天。

他一人在園中漫步。

紅梅開的正是燦爛，他看見一個穿著紅色襖子的小姑娘在樹下翻找些什么。

他十分好奇，便湊上前去，還順手折了一枝梅花。

“小丫頭，你找什么呢？”

“我找梅花，娘親說，樹上的梅花是她的阿姐，所以我就到地上來撿。”

小姑娘奶聲奶氣的聲音像極了蘇故離，他摸了摸她的頭發，將手里的梅花遞過去給她，柔聲道：“你娘親是誰啊？”

正當小姑娘逍遙回答她時，一位衣著華麗的女子急急忙忙跑過來抱住她，轉頭對云清道：“陛下，這是貴妃娘娘收養的孩子。娘娘走后，這個孩子便由我照顧。”

“你下去吧！”

云清轉身緩緩走著，這么多年來，他一直都不曾了解過蘇故離，如果她沒有嫁給自己，那她現在一定不會是這樣的結局。

阿離，下輩子別再遇見我了，我欠你的，只能下輩子還了。

這天晚上的雪下得特別大，云清在睡夢中離世。

宮里都說，他去找他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