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隨著報曉雞的一陣陣打鳴聲,林云才慢慢起來,先在房間內活動了一番。隔壁的葛三聽得他已起來,忙去店家哪里討了熱水,叫林云洗漱。用水完畢,林云道:“你去看看那卞祥起身沒!”
葛三得令,來到卞祥門前道:“喂,那漢,天曉好起了?”見屋內無人答應,葛三便要去推門。一只手從后面攔住,見是林云,便自退到一邊。林云便對里面喊道:“卞祥兄弟,你小主人來叫你起身了!”
這才聽得屋內有聲響,須臾,房門才開,卞祥打著哈欠道:“兩位怎的這般早來?”林云道:“已時將過,我等有事在身,不能在此久留,再來請兄長吃杯水酒,權且別過!”卞祥一聽,睜大眼睛道:“哦”!便忙去把一兩件的臟亂衣物卷了,與林云、葛三出的后院,往前廳趕來。
此時店內尚無一客,店家道:“客官恁地要走?”林云道:“嗯,有事需早些趕路,且上些酒肉,我等小酌一番!”店家慌忙去叫火家安排,不一會兒,酒菜上齊,便來把盞!
時林云初見卞祥,便有心要招攬,只是一時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兀自似心里有事。而卞祥一連幾頓都是好酒好肉,昨夜又在那干凈的上房里睡了近一月來少有的囫圇好覺,今日聽聞林云要走,也叫他心事重重。于是,一頓酒喝得好生無趣。
所謂世間路口多,總要有人先下腳!見酒、飯都差不多了,林云憋得的難受,忍不住開口道:“恕小弟冒昧,只問兄長一身本事,為何卻只在此蹉跎日月?”
卞祥瞅他一眼,喝盡了盞中酒才道:“不瞞兄弟講,俺自幼便是力大無窮,曾經與俺村里的水牛比過力氣,那牛雖生的雄壯卻也不曾勝過!后來偶遇一過路大和尚,見俺天生大力,便教了俺一身武藝,本想投個好去處,叵耐那些鳥人聽聞俺不過一個莊戶出身,便屢次看輕,教人氣煞心肺,便私下出來,尋這個地方,討些小錢度日,期盼遇到個真好漢,俺好去投奔他!”
林云一聽,心里樂開了花,忙不動聲色地道:“兄長要去投人,我卻知道個好去處!”卞祥道:“連日來,數你為人最慷慨,你且說來,俺就信你!”林云對他道:“離此二三百里地青州地界有一山,山上有一寶剎,喚做寶珠寺,那里聚的一伙好漢,時下正是求賢若渴,你何不就此去投?”
卞祥道:“兄弟,非是俺口直,恁說的那二龍山俺在此也曾聽得,領頭的叫甚鄧龍原本是個酒肉和尚,有幾分本事,叵耐站了山便劫過路人錢財不說,還要禍害他人妻女,算不得真好漢,俺不去那里!”林云心道:“看來這卞祥還是個講究的人啊,正好合我胃口!”
不料葛三在一旁道:“你這漢,幾時聽得這些話來?時下那二龍山早已換得主人,你且不知,還在此胡說!”卞祥道:“莫說甚二龍山,便是這不遠處的飲馬川卻又如何?小小山頭,能聚的幾人?多則一千,少則三五百,盡是收些街面閑漢潑皮,整日里還要到處借糧不說,少不得奪了過路女子、村鎮小娘,俺娘從小教導,哪能做的這些沒面皮的事?”
林云本來以為這卞祥是個莊戶人家,怕是跟李逵這般粗人一樣,只要花些銀兩便能輕松贏得信任,叫他主動來投。哪里曉得這人都快吃不上飯了,有地方能落腳,還有這么多講究的,這也不去,那也不干,還真是應了那句話——凡事總有例外。
不過,卞祥對類似鄧龍這些無良草寇的行為反感,雖然讓林云有些敬佩,心下卻是頭痛不已,尋思:“既然他不愿意去那些專司打家劫舍的強盜人為伍,此刻我又不能帶他回山,左右又怕露了身份,失了朋友,真是個急煞人也!沒得辦法,不如給些銀子叫他在這里住上一段時日,等到從東京回來卻才理會?”
思索了一陣,林云心中有了計較,便叫葛三拿出約二三兩黃金放在卞祥面前,口里道:“兄長,我雖與你交往不過一日,但已斷定兄是個真好漢,只可惜當今世道盡是貪官惡吏、眼前繁榮不過粉飾太平,竟叫兄無處可投。小弟本想與兄一起,隨遇而安,只圖一世快活,不想正有要事在身,些許小錢,只做小弟一番心意,望勿推辭!”
卞祥之前四處在官家處碰壁,何曾有人與他說過如此煽情的話來,當下便楞在當場,口里道:“俺已經吃了你的酒肉,住了你的客房,怎可收得恁的多錢來,便是俺娘在時,也不會同意,不可、不可!”
林云聞言一把拉住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把金子塞在他手里道:“兄長,何故推辭啊?”葛三是個有眼色的人,只在一旁也道:“你這漢子,現下無處可去,吃喝住行,哪樣少得了錢,卻在這里只顧推辭,難不成還要去路上尋小主人么?”
這話一出,卞祥心里一顫,暗想:“是啊,想俺一身本事,卻因是個出身不佳,面貌不俊,便是連混個果腹也是艱難,總不能日日都去那里剪徑,我又做不出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來,便是日日都能遇見人來,卻哪里尋得這般慷慨的好漢來?”長嘆了一口氣后,只聽他道:“兄弟,俺知你一番心意,只是這些錢都不是大水沖來的,今日若是收了,只怕日日不安,你且可有甚事要俺去做的,也好叫俺做個知恩圖報之人!”
林云沒想到古人竟是想法樸素如斯,只是他能說什么呢,總不能叫他去二龍山落草,若是說了,也許能成,卻也不是真心,若是不成,日后如何再見?心道:“哎,做人難,做好漢更難,要做有良心的英雄更是難上加難!”
看著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卞祥,林云甚至有些被對方給打動了,直叫他有些不忍騙他。只得對他道:“兄長,小弟與葛三兄弟此番要去那東京一趟,生死難料,你若信我,便且收了這些黃白之物,只在此間過活,他日待我將那邊之事一了,便來尋你,做個異姓兄弟!”
卞祥道:“兄弟,你若有事,如何不說與我知?舍了這一身皮囊,總比在這里蹉跎歲月的好!”林云搖了搖頭,道:“我要去面對的那廝乃是當朝御前寵臣,有官家護身,爪牙又多,兄長還是莫去了!”
卞祥道:“怎的?你既稱俺為兄長,如何又不肯叫我與你分擔,真急煞俺也!”
林云苦笑道:“非是小弟不肯,只是,依得兄長這幅身板,只要進得那汴梁城里,早有公人來做盯梢,小弟大仇卻難以得報不說,也要連累了兄長,不是好算計!”
卞祥聽罷,一拳打在桌上道:“哎!聽得兄弟說來,確實去不得,只怕會連累了你!”
林云道:“兄長只顧在此,若是林云不死,不出一月定來相尋,絕無食言!”
卞祥道:“俺出門兩年,從未遇到如你這般的好漢,罷了,我便在此等你一月,到那時,若是兄弟不來,俺便尋一處無人煙之地,蓋的兩間草房,再不問世間之事!”
林云站起來道:“一言為定”!卞祥從金子里挑出一塊道:“這些足夠一月吃用,其余的兄弟自帶走,若是不夠,你再來之時,俺再與你討要!”
林云道:“兄長,這是為何,權且都收下不好么?”卞祥道:“兄弟,俺知你心,你也聽俺一句,一月后,定要回來!”
這下林云算是明白了,如果自己一月回來,這人肯定不會再留此地,真要如他所說,還要這些金子作甚!哎,這耿直的大漢,一席話竟叫林云又是一絲絲感動從內心深處不斷升起。
“也罷,兄長,我等就此別過,后會有期”,說完,林云帶了葛三,拿了隨身之物,自去馬槽牽馬,出得村口。
卞祥道:“兄弟,你去萬事小心!”林云重重地點了點頭。兩人的這番言語,直把在一旁的葛三搞的淚水連連。
林云一翻上馬,拱手道:“兄長保重!”言罷打馬而去。那馬才跑不過百步步,卻聽見那震天的嗓子在喊“兄弟”!林云忙調轉馬頭,只見卞祥一路跑著跟來。
林云忙棄了馬也向他卞祥走去,兩人對面而視,只見卞祥此刻已經滿臉淚水,林云被眼前的誠實漢子深深打動了,濕潤了雙眼。
卞祥竟哭道:“此去一別,不知何時再見,請兄弟將此物帶上!”說罷,從身上摸出一個銀釵來,說道:“這是俺娘曾經給俺的,你帶上,叫俺娘護佑你,保你早日歸來!”
林云聽罷,握在手里,一跪到底道:“如兄所言,此去一別,不知何年再聚,此一拜,只做結義,若得還時我兩就是兄弟,若是不歸,就當小弟此生拜別兄長,只求萬勿掛念!”卞祥也哭嚎著與他對拜了。
葛三也在一片紅著眼睛道:“哥哥,莫如叫卞祥哥哥一起去吧,只先在東京外面尋個地方先落腳,待到事了再一起回來!若是萬一有事,卞祥哥哥身手了得,也可在外接應則個!”
林云一聽,心道自己怎就沒想到,叵耐怎的這廝不早說。而卞祥一聽,如聞天籟,當下哭喊著要一起去東京,林云也有心叫他跟去,便又回村鎮準備了一匹好馬,三人同去東京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