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真言龜
紅衣女娃嚇了一跳,腳下飛出一道紅綾,赤著腳丫踩著紅綾飛身而起,立在漫天黃沙中,臉色慘白。
女孩兒直愣愣的盯住忽然出現在山崖上的身影,小嘴兒上下兩瓣紅唇打顫,瑩白額頭上冷汗淋淋。緊張萬分。
這方地界里,黃沙漫天鼓動,天幕看去混濁不堪。
混濁不堪的天幕下,有一方孤崖,佇立在漫天風沙中。
洪環正腳踩青云,立身在孤崖上,瞇著眼睛打量著緊張萬分的紅衣女娃。
小塵浩騎著渾身赤紅的馱龍,緊張兮兮的從洪環身后露出半個腦袋,眼珠子四處張望,顯然在尋找傳說中的女魔頭。
紅衣女娃忽然鎮定起來,昂了昂頭顱,秀眉促起,努力做出兇惡狀,厲聲道:
“你們竟然膽敢闖入本仙子的殺陣,難道不知本仙子能吞山吃水,還經常吞吃生靈嗎?!前些日子有只兇惡無比的靈鷲,闖入我的殺陣中,被本仙子一口吞了……”
小塵浩嚇了一跳,趕緊縮回腦袋,兩只手打著哆嗦,將系在牛角上的兩株天蓮取下來,緊緊揣在懷里。
可千萬不能讓女魔頭搶了去。
洪環覺得有些好笑,伸手往天幕一指,漫天的黃沙、巨木、神山和大河如同夢幻般破碎,消逝的無影無蹤。
紅衣女娃的聲音嘎然而止,慌亂的從身上摸出一枚土黃色珠子,放在手中死勁摩挲,嘴中急出哭腔來:
“怎么辦,怎么辦,壞道人要來吃我了……”
土黃色珠子泛了泛神光,而后毫無動靜。
“小丫頭倒是伶俐的很。”洪環一把將土黃色珠子攝在手中,看了一眼,而后隨手遞給身后的塵浩。
小塵浩隨手接住,哪知珠子重如山岳,被帶得整個身子都栽倒在牛背上。
小塵浩仔仔細細的盯著珠子看,看不出門道,于是伸出舌頭舔了一口。
嗯,是土腥味。
紅衣女娃徹底失去了依仗,跌坐在一根紅綾上,哭的梨花帶雨,傷心欲絕。
忽然,紅衣女娃眉心綻放出五色光芒,她看到了眼前這個老道的巨大法相。
洪環巨大的法相聳天立地一般,雄姿偉大,神光浩浩無量計。法相腳底踩著青云,頭頂鋪天蓋地的慶云,慶云中隱現三朵道花,搖曳之間,道光熠熠。
紅衣女娃眉心五色神光黯淡,法相消逝,丫頭有些茫然。
半晌,丫頭望著眼前帶著青竹斗笠的身影,噙著眼淚,紅著眼睛問道:
“你是圣人嗎?”
“不是。”
“那你是大羅金仙?”
“也不是。”
“難道你是大修?”小丫頭聲音濡糯。
“我是道祖。”洪環笑得春風和煦。
小丫頭愣了愣,扁了扁嘴,嚎啕大哭起來:“原來道祖也要吃我――”
洪環有些膛目,訥訥道:“我何時說要吃你了。”
小丫頭哭聲嘎然而止,小心翼翼問道:“你不吃我?”
“我是來收你為徒的。”洪環搖了搖頭。
小丫頭剛要破涕為笑,忽而又想起什么來,細聲道:“你以后也不會吃我嗎?”
“不會,而且你以后再也不用擔心被吃掉。”洪環實在覺得可愛,憐愛的將丫頭抱起,讓她坐在自己的肩頭。
嗯,收徒確實很好。
小塵浩火急火燎的爬到馱龍的頭頂,嚷嚷道:“老爺老爺,為什么不收我為徒呢?”
“你根骨太差。”洪環直接回頭敲了個板栗,話多。
小塵浩抱著腦袋,疼得嘶牙咧嘴,小聲嘟囔道:“連女魔頭的資質都比我好。”
“她是先天道體,地靈本源。”洪環繼續邁步西行。
紅衣女娃回頭瞪了塵浩一眼,嚇得小塵浩不敢再說,攤開四肢趴在牛背上裝死。
小丫頭笑了起來,聲如銀鈴搖曳。
“師傅啊,我叫女媧誒。”
“……”
“我這名字好聽嗎?”
“……”
“師傅你怎么不說話呢,不好聽?”
洪環抖了抖耳朵,心里思襯,帶兩個是不是有點多?
日升月落,又過了三晝夜。
一條紅綾系在赤紅神牛的金角上,隨風飄舞,紅綾上坐著個衣袂飄飛的紅衣丫頭,正在晃蕩著小腳。
女媧單手托腮,一手上下拋著顆青燦燦的蓮子,秀眉立起,喝道:“騎牛的!以后不許喊我女魔頭,聽到沒有!”
牧童用一顆青陽蓮子賄賂了紅衣丫頭。
小塵浩站在馱龍頭頂,無助的抱著牛角,不舍的眼神在蓮子上打轉,嗒了嗒嘴,糯聲道:“知道了,那我以后喊你女媧妹妹吧。”
女媧大怒,挑起杏眉,踩著紅綾大步走向牛角,俯視塵浩:“師傅說我是徒弟,你是道童,你要喊我師姐!”
塵浩抱著牛角縮成一團,緊張的嘟囔道:“可我明明比你大啊。”
“你多大?”女媧咄咄相逼。
“我一千三百歲了。”塵浩緊張的撓著腦袋。
“我才九百歲。”
塵浩如釋重負,高興得挺直了腰板。
女媧一步跨上馱龍頭頂,站在塵浩跟前,伸手在塵浩頭頂比量一下,比自己矮上兩頭,嘰笑道:
“你都一千三百歲了,還這么小,我九百歲都比你高兩頭,你不會長不大吧?”
塵浩被羞的滿面通紅,又無從反駁,只能將臉貼在馱龍的毛旋上。
女媧發出銀鈴般的巧笑,蹦跳著跑回紅綾,背對塵浩而坐,爽聲道:“騎牛的,給本仙子吹個曲。”
塵浩爬起身來,取下別在腰間的短笛,悻悻吹奏。
笛聲悠揚如江遠。
洪環的青云飄在他們頭頂,像是一朵大傘,傾灑下瑩瑩青光。
丫頭坐在飄揚的紅綾上晃蕩著小腳,牧童盤膝坐在牛首上吹奏短笛。
其景如畫。
夜幕降臨,洪環在山頂上盤膝打坐,兩個小家伙在山腳下生著篝火。
女媧坐在塵浩對面,把玩著火苗,火焰如精靈般舞動,她透著火光發現塵浩的額頭發青,不禁問道:
“騎牛的,你長得好奇怪,腦門竟然是青的。”
塵浩拿手捂了捂額頭,從鼻孔中溢出一縷青陽之氣,低聲道:“老爺說我境界太低,吃了青陽蓮子消化不了,過段時間就會好的。”
女媧看著手中的青陽蓮子,揉了揉額頭,慶幸自己沒有吃掉,轉念一想,又問道:“那你是什么境界啊。”
“老爺說我是觀臺境,要比望花境要高,是第二重境界。”塵浩蹲坐在篝火另一邊,整個人都興奮起來。
女媧蹙了蹙眉頭:“那是凡俗生靈的境界,我沒接觸過。望花和觀臺是什么意思?”
塵浩盯著躍動的篝火,小臉龐被火光映得通紅,和額頭的青色放到一起,顯得很是絢爛,他輕聲說:
“我也不大懂,老爺說眾生初窺修行,如同遙望夢境中花,所以叫望花境。老爺說觀臺境的臺指的是自己,觀臺即是觀自己,又說臺是天地,要觀天地,還說臺是本心,這些我都不太明白。”
女媧皺眉想了想,脫口道:“天地即我,存忽一心。”
塵浩愣了愣,旋即眼睛笑成月牙,連連拍手道:“好!好!好!天地即我,存忽一心!”
旋即又皺起眉頭:“那臺是什么?”
“所觀即是臺啊。”
“哦。”
“那你是什么境界?”
“不告訴你,反正要比你高的多就是了。”
塵浩哦了一聲,低頭不說話,忽然又想起什么來,小心翼翼道:“你真的能吞山吃水?”
“你是想問我會不會吞食生靈吧?”
“嗯。”小塵浩緊張的咽了咽口水。
女媧杏眉倒豎,做出兇惡狀來,嚇得塵浩急忙縱身而起,她旋即又噗嗤笑道:
“本仙子若是不說自己能吞山吃水吞食生靈,早就被可怕的存在抓去吃了。”
塵浩突然想起自己在大荒中,騎著馱龍四處躲避兇惡,食不果腹的日子,喃喃道:“以后不會了,因為我們遇上了老爺。”
丫頭雙手托腮,仰頭望天,笑出兩個淺淺的酒窩,沒有說話。
嗚――
遠方的天幕中,忽然游出一條巨大的鯤魚,它龐大的身軀帶起道道白色氣流,在夜色中極為亮眼。
鯤魚發出巨大的嗚鳴,震的小塵浩在地上翻滾出幾圈,頭顱發懵。
山崖上,盤坐青云的洪環皺了皺眉,伸手點出一指。
碾動山河而行的鯤魚忽然停滯不動,隨大風舞動的鯤須也靜止在空中。
女媧驚叫一聲,滿臉喜色,喊道:“騎牛的,快來!那是地鯤,我們去它背上玩!”
小塵浩歡呼一聲,騎著綻放赤紅神光的馱龍,直奔地鯤,呼嘯而去。
神牛的金角上系著根紅綾,紅綾上是赤著雙腳的紅衣女娃,在紅綾上激動得又蹦又跳。
巨大的鯤魚離地千丈,赤紅神牛踏著神光奔天而上,快到鯤背時,小女媧迫不及待,直接縱身跳向鯤背。
地鯤的背上生長著密密的灰色絨毛,清風撫動,望去如同野草一般。
女媧落在鯤背上,鯤的皮膚充滿彈性,又將女媧高高彈起,激動的小丫頭歡欣不已。
小塵浩在牛背上摩拳擦掌,也縱身躍下,被彈起二三十丈高,開心得大笑起來。
鯤背如同廣闊的原野,被風吹的漣漪四蕩,風中不時傳來清脆的笑聲和快樂的歡呼。
塵浩忽然在細密的絨毛間發現一團金色光暈,湊近扒開來看,是一個金色的脂團,發著沁人心脾的清香。
小塵浩高聲呼喝:“女媧妹妹快來,這里有個寶貝!”
“要叫我師姐!”女媧蹙眉奔跑過來,忽而被清香吸引,精致的鼻頭連連嗅動。
“老爺老爺,這是什么寶貝?”塵浩激動的大聲問道。
“地鯤遨游在山岳間,沾了靈根花粉凝成的脂團。”洪環隔空給了塵浩一個板栗,聒噪。
塵浩抱著腦袋痛呼一聲,突然俯下身子拔動金色脂團,女媧瞪著眼,質問道:“你做什么?!”
塵浩將金色脂團拔了起來,遞到女媧手中,呵呵笑道:“女媧妹妹,送給你。”
小丫頭歡呼一聲,一把抱過金色脂團,深深嗅了一口,喜不自勝,突然搖身一晃,化作一條土黃色大蟒,駕馭著五色神光,在空中上下飛舞。
塵浩嚇得跳了起來,轉身就跑,哭喊道:“老爺,不好了,不好了,女媧妹妹被大蛇吃了!”
洪環隔空又是一個板栗,教訓道:“那是她的本相,你胡亂喊些什么。”
小塵浩縮在牛背上,躲得遠遠的,不敢說話。
洪荒大日升騰而起,天邊吐白。
洪環站起身來,遙遙招手:“女媧快回來,白晝時要去湯水河釣真言龜了。”
頂著金色脂團的大蟒,駕馭著五色神光呼嘯而歸,化作紅衣女娃,坐在青云邊沿上。
懷里抱著金色脂團,手里牽著一條紅綾,晃動著一雙小巧的腳丫。
塵浩騎著馱龍神牛,遠遠吊在后面,繼續西行。
湯水河是自湯谷流出的一條大河,河水像是赤金色的巖漿,浩浩湯湯,一路東去。
洪環站在湯水河岸邊的紅巖上,望著滾滾流逝的水流。
女媧問道:“師傅,什么是真言龜啊?”
“真言龜有些神異,龜背上生長著真言紋烙,這些紋烙會化作你困惑已久的問題來質問你,而你會遵循本心,自然說出答案。你們兩個娃娃可以釣來,解答自己的疑難之處。”
洪環溺愛的揉了揉女媧的腦袋,然后從袖中取出三根纖細的青竹竿,女媧和塵浩各自拿了一根。
釣竿纖細,竹尖上系著一根細線,線的末端垂著一團明滅不定的神光,那是餌料。
洪環一揮竿子,將釣線垂入湯水河中。
女媧和塵浩連忙有樣學樣,也垂釣起來。
突然,塵浩叫喚起來:“老爺老爺,我釣起來了!”
洪環側頭望去,只見塵浩從河中提起一只巴掌大的金色神龜,于是點頭贊賞道:“不賴。”
塵浩將金色真言龜拉上岸,龜背上的真言紋烙化作神光噴薄而出,交織成一串銘文。
塵浩盯著銘文看個不停,眉毛皺成一團。
洪環看了半晌,悄聲問道:“問題太難?”
“不是,我不識字。”塵浩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師傅,我也不識字。”女媧的聲音響起,求助的口吻。
洪環轉頭望去,只見女媧也釣起一只土黃色真言龜,正盯著銘文發呆。
洪環有些膛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