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喪

塵浩和女媧下了牛背，隨著身形修長的追風族之后，像是站在一片移動的樹林里。

風裕達笑道：“二位隨我來，我給二位騰出間屋子來?！?/p>

塵浩這才仔細的打量著那些怪異的房屋，房屋由整塊大石雕琢而成，占地很窄，大多都是一丈方圓。

但房子卻極高，足足有十來丈高，看去瘦長瘦長的，像是一根四四方方的石柱子。

房子的門戶大概有四五丈高，沒有門面，就直直敞著，追風族人都會躬著身子走進房子。

他們睡覺的方式更為奇特，房子里占地窄小，他們進去之后，便斜斜靠在墻壁上，閉眼酣睡。

房子偏上的地方有一個窄窄的窗戶，正斜躺著休息的追風族可以從這個窗戶向外張望，方便與外交流。

風裕達為他們安排了一間這樣的屋子，馱龍趴在門口不肯進去，倒是女媧和塵浩坐在里頭觀看不已，嘖嘖稱奇。

過了半晌，風裕達親自為他們送來吃食。

那吃食用長長的青石板盛著，被風裕達橫放在他們面前，上面的吃食蓬松泛白，應當是一種植物。

塵浩和女媧望著面前兩條長長的青石板，面面相覷。

風裕達會意一笑，又取來一塊青石板，將青石板斜起，窄口那塊靠在唇沿上，那些蓬松泛白的吃食便傾瀉而下，落入他口中。

塵浩微微皺眉，他連瑤池的瓊露都不吃，自然不會吃這些吃食。

于是塵浩用手捏起一小撮嘗了一下，味道清淡，又捏起一撮給女媧，這才謙謙笑道：“裕達叔，我和師妹飯量極小，已經吃飽了。”

風裕達滿臉疑惑，但還是伸手將吃食收起，突然，他一拍腦袋，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們是天上客，吃不了我們凡俗的吃食！”

塵浩被說中心思，臉色羞紅。

這時，風不易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他雙目泛紅，喘著粗氣道：“塵浩兄弟，族長爺爺說要見你們！”

塵浩面色古怪。

風不易又道：“塵浩兄弟，族長爺爺說一定要見一見你們，你們去不去？”

“我不去。”女媧搖了搖頭，走向一旁。

風不易臉色一木，露出哀求顏色。

塵浩笑道：“我去吧，我家師妹有些怕生?！?/p>

塵浩跟著風不易，向部落中央走去。

風不易身高腿長，又走的火急火燎，速度頗快，塵浩只能跟在后頭一路小跑。

部落的中央是一個巨大的石屋，這個石屋與眾不同，它四四方方，高三十丈，長寬三十丈。

風不易帶著塵浩從高大的門戶中走入，迎面涌來的是一片黑暗，這個石屋并沒有采光的洞孔，陽袍亮了起來，散發出瑩瑩白光，讓石屋變的明亮起來。

石屋里彌漫著煙氣，繚繞不散，濃郁到如同實質一般，那是長期焚香積累下的煙氣。

塵浩看見墻邊上有一張寬大的石床，石床上鋪著柔軟的草木，上面躺著個衰老的追風族人。

他面容蒼老，身軀萎縮的不成樣子，一般追風族的身高在五六丈左右，高的能達到七丈，而他卻萎縮的只有四丈。

他身軀干枯，生命氣息微弱，躺在石床上發出若有若無的喘息。

風不易走到床邊，輕聲道：“族長爺爺，來了?！?/p>

老族長發出微弱的聲音，“你們，都出去吧……”

塵浩張目四望，穿過濃郁的煙氣，才看見原來墻邊有許多追風族守著，他們默默起身，跟著風不易一起走出石屋。

老族長突然衰弱的笑了起來，低聲道：“你上前來……讓我……讓我看清點……”

塵浩沉默，默默向前挪了挪，靠近床邊。

石床上的老族長緩緩側過臉來，他的臉因為蒼老而皺成一團，一雙混濁的眼睛慢慢的轉動，正在打量塵浩。

塵浩覺得他的眼里沒有一丁點靈光，應當是看不見的。

老族長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緩緩道：“你放心……我看的見……我能看見你發出的光……”

塵浩默不作聲。

老族長喉嚨里發出枯啞的聲音，說的有些斷斷續續：“我看見了光……是天上客發出的光……我終于見到了……”

塵浩這才開口，蠕動嘴唇，輕聲道：“我不是天上客?！?/p>

“不！你是！”老族長篤定道。

“咳咳……咳……”他用力過猛，咳嗽起來，胸腔劇烈的起伏。

塵浩想了想，沒有反駁。

老族長咳了一會兒，慢慢平靜下來，繼續喃喃說道：“我年輕的時候見過一尊神……他的身軀很龐大……也散發著光……可他不是最強大的……”

他混濁的眼珠又轉動一下，盯著塵浩，輕笑道：“你才是最強大的……我能感覺得到……你的生命層次……比我們，比那尊神……更加強大……”

塵浩忽然想起師傅曾經說過，即使是那些神也有壽元，也有壽盡的時候，而自己擁有永恒的生命，不老不死，的確比他們強大太多。

塵浩抿了抿嘴，誠懇道：“我不是最強大的，我連神靈都不是?！?/p>

老族長這次沒有反駁，像是陷入了沉思。

他突然笑道：“小哥兒……你叫什么？”

“我有名字，叫塵浩?！眽m浩答道。

“塵浩……這是名字……你有姓氏嗎？”老族長又問道。

“姓氏？”又是個生僻的詞。

老族長道：“你認識風不易……他就姓風……叫不易……我們追風族都姓風……”

原來如此。

塵浩低頭想了想，道：“我應當是姓小，以前師傅常叫我小塵浩的?！?/p>

老族長輕微的喘著氣，“哦……是姓小啊……我叫你小哥兒……沒叫錯……”

他將頭偏了回去，瞪大眼睛，仿佛是在凝視空中彌漫的煙氣。

低聲道：“我這一生……活了五百多歲……在我追風族算是長壽的……到這時……我又見了你……已經沒有遺憾了……”

塵浩默默不語。

老族長又問道：“小哥兒聲音稚嫩……多大了？”

塵浩遲疑了一下，仍然答道：“我再活三百歲，就是十萬壽了?！?/p>

老族長怔然，沉默下來，半晌才發出低低的笑聲，感慨道：“十萬壽啊……我努力活了一生……在你面前……和螻蟻差別不大……”

塵浩立在一旁，不知如何應答。

石屋里又沉默下來。

老族長氣息漸漸不穩起來，塵浩能夠感受到他衰竭的生命正在飛速流逝。

老族長竟然面色紅潤起來，中氣十足道：“小哥兒，我想問你個事?！?/p>

塵浩不大明白他此時的狀態，依舊答道：“老族長，你問吧?！?/p>

老族長道：“我追風族羸弱，在洪荒中生存艱難，小哥兒是天上客，可有什么壯大我追風族的法子？”

他又道：“還請小哥兒幫我，我為了部族奔走一生，如今要死了，我實在放心不下，我怕我死之后，我追風族會慢慢消逝……”

塵浩走來走去，想了又想，突然腦中靈光一閃，道：“我看風不易速度極快，但你們追風族好像總是追著風跑，要是你們能駕馭風呢？風本來就快，踩在風上跑，豈不是更快？”

老族長眼中有光芒亮起，他喃喃道：“借助風的力量，借住風的力量……”

塵浩打斷道：“不，是駕馭風的力量。”

老族長眼中光芒越發明亮，他焦急起來，連忙道：“小哥兒，勞煩你去把風不易叫進來，我有話和他說?！?/p>

塵浩依言將風不易叫了進來。

風不易進來見老族長面龐紅潤，心中一暗，眼眶濕潤，跪在床邊緩緩流淚。

老族長笑道：“傻娃子，你哭什么？我是要去和風做伴了……”

“族長爺爺……”風不易泣不成聲。

突然，老族長嚴肅道：“風不易！你抬起頭來！好好聽著我的臨終之言！”

風不易昂起頭顱，淚流滿面。

老族長緩和下來：“剛才小哥兒給我們追風族指了條明路，讓我看到了希望，我追風族不能總追著風跑，而是要跑的比風更快！去駕馭風！踩著風跑！”

他激動起來：“世上有那么多刮的快的風，我們要踩上最快的風！要做世上跑的最快的種族！”

他突然恍惚起來，喃喃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族的輝煌……”

他又清醒過來，笑道：“不易，我身死之后，讓你裕達叔做我追風族的族長，千萬不能是你，因為你……是我們追風族的希望……”

老族長說完，突然面上的紅潤飛速消退，變成死灰色，他的身軀劇烈收縮起來，緊繃成一團，徹底落下最后一口氣。

他的嘴角仿佛還留著剛才的笑容。

“?。　?/p>

風不易面容呆滯，突然發出一聲慘嚎聲。

風不易將頭狠狠的叩在地上，他沙啞著嗓子，大聲喊道：“送族長爺爺！”

石屋外早已圍了一圈追風族人，他們聽了這聲大喊，齊齊跪拜下來，以頭搶地，大聲喊道：

“送族長?。。　?/p>

――――――――――――――――――――――――章節名讀喪（sāng），敲黑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