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和流云他們比他早一步到,為了方便等會查看,已經先在梅林里點上了一片的燈。
在一片深夜的星河之下,鮮艷的晚梅尚未凋謝,梅林間亮著一片昏黃的燈火,襯著地上樹梢雪白的積雪,恰好是一副好風光。
而在這片梅林之中,孤零零的佇立著一塊木質的墓碑,上用猶如行云流水的行書寫著入木三分的“愛妻洛氏之墓”幾個大字,一邊還刻著三排小字“夫蘇持遠子蘇逝女蘇掩立”。
那應該是自家老爹的字吧
蕭離疏沒說話,只淡淡把她放下了。
她一手捂著胸口隱隱作痛的傷口,雙腿到底是動了動,好歹有些力氣,便自己一步步,緩慢而僵硬的踩著雪,挪到了墓碑前,拂去碑上落雪,垂下眸子,滿臉哀慟:“娘親,阿掩來看你了,只是今日,為了弟弟,要委屈您一下了。”
說罷,便勉強跪下,向那墓碑深深伏地一拜。
流云在一邊看著有些揪心,便問道:“喂,蘇小姐,真的要……”
挖你自己娘親的墳嗎?
卻不料那滿臉蒼白,身姿異常單薄的少女抬起身來,雙眼都閃著堅韌的熠熠光芒,只堅定道:“開棺!”
蕭離疏見她依然跪在雪地里沒有起身,便上前一步,拍了拍她的肩膀,陪她一塊跪下了。
對著那墓碑上“女蘇掩”,不由思索,到底什么樣的女人,能養出這樣的女兒。
但是,得感謝現在墓里安靜沉睡的這個人,平安把這個女兒留給他啊。
便對著那墓碑,心底暗暗立下誓言——
你的女兒,我帶走了,終其一生,定不負她。
影子沒了辦法,既然她發話了,便只好拿了鐵鍬出來,向帶來的十數名死士揮了揮手,沒想到他堂堂懷王府的侍衛統領,有朝一日竟然要淪落成掘墓人。
天冷得連泥土都凍住了,因此雖然人多,掘墓的速度卻并不快,而他們挖了多久,蘇掩和蕭離疏就跪了多久。
膝下的雪融化了,水汽一點點侵入衣服,她卻渾然不覺。
蕭離疏垂首看了一眼,便低頭扯了扯膝下的袍子,一點點塞進她膝下,哪怕能暖一會都好。
終于,影子那邊總算是把墳墓給刨開了。
幾個死士站在坑里,影子當然不會下去,只在上面拍了拍兩手的泥,道了聲:“開棺!”
蘇掩知道他們總算是挖好了,當下就要站起來,可用力過猛,再加上氣血有虧,因此這一起只覺眼前一黑,直直往前撲倒過去,蕭離疏眼疾手快,迅速一把把她拉到了懷里:“沒事吧?”
“沒事。只是失血過多,一下用力太猛了,”她在他懷里抬起頭,滿眼前所未有的堅定,“我要去看。”
她從來不曾在他面前露出過這般堅定的神色。
堅定到他在那雙眼底看到了不容拒絕四個字。
當下便扶著她點了點頭:“好,我陪你去看。”
于是陪她一塊走到那墳墓邊上,看幾個死士將那棺槨蓋撬開,當下便是一股沖天的刺鼻臭味,那幾個死士到底沒忍住,捂著鼻子逃開了。
流云倒是不介意,拿過燈籠跳了下去,蘇掩跟蕭離疏也一塊下去了,八年過去,棺槨里剩下的早就是一堆白骨和殘破的衣角了。
然而最重要的是——
這墓中顯然并無嬰孩尸骨!
“果然!沒有嬰孩尸骨,那就代表,那個狼孩真的有可能是我弟弟。”
流云卻疑問出聲:“這副尸骨,有些奇怪。”
“什么?”
“你沒發現嗎,這副尸骨泛著黑,有可能是中了慢性毒藥,而且,骨骼上有明顯被嚙咬過的痕跡。”
“慢性毒藥?”
流云點了點頭,將燈籠伸進了棺槨里仔細察看:“一般來說,中毒的人在毒素染黑自己的骨頭之前就死了,根據毒藥的烈性最多黑到心肺里,而人死后所有的機能全部停止,自然不可能吸收到骨骼里,只有中了非常烈的慢性毒才會有這種可能。”
“難道……”
難道洛氏不是死于難產,而是死于毒藥嗎?
流云卻咧開白牙笑道:“應該就是你那個難道了。”
隨即伸手從棺槨中拿出一小塊指骨來,向她道:“為了查出你娘的死因,這個就借我研究研究怎么樣?”
蘇掩長眉一擰,良久,到底是點了點頭:“勞煩你了。”
流云又低頭看去,盯著那骨骼上的嚙咬痕跡疑問出聲:“只是不知道這些嚙咬的痕跡是怎么回事。”
她垂眸,淡淡道:“應該是狼吧,我娘死后,我大娘直接把她丟在了亂葬崗,那個時候我爹爹遠在永州,是他回來以后,才把我娘親從亂葬崗挪到這里來的,應該是那時在亂葬崗被狼給啃咬了,由此也解釋得通為何我弟弟會變成狼孩。”
怕是洛氏的尸首被狼啃咬之后,它們發現嬰孩沒死,便順口叼走養大了吧。
流云聞言臉色一變,不好再追問,只將那一節指骨丟進了自己的袖中。
蕭離疏卻緊了緊自己的懷抱,心都疼得揪了起來。
影子只覺背后寒毛倒立,陰風陣陣的,連忙說道:“可以了嗎?差不多我們就走吧,怪瘆人的。”
她點了點頭,蕭離疏便帶她跳了上來,身后那些死士們便迅速蓋上棺槨,重新將墳墓掩蓋好了。
“回去吧?”
她卻搖了搖頭,抬首道:“我還要查些東西。”
“什么東西?”
“我娘親的娘家。”
蕭離疏神思一轉,倒也確實是得去查探查探,只是這大半夜的,總不好再趕夜路,于是道:“回府吧,明日一早帶你去。”
“我母家在泰安鎮,今夜趕路,明一早就能到。”蘇掩算是抓準了這人的弱點,當下拽住他袖子晃了晃,滿眼期待眨了眨眼,開始賣萌。
他無奈嘆了口氣,只好點了點頭,他似乎是被這小白眼狼給吃死了。
流云見狀不懷好意的一笑,伸手拽過影子:“你們去吧去吧去吧,我們倆單身的可就不去妨礙你們的好事了,我要回府研究這節骨頭了,影子,我們走。”
影子便順勢嘻嘻一笑,跟流云走了。
自家爺要辦事,自己在一邊當什么電燈泡,還不如趁早溜了,免得礙眼,嘻嘻。
蕭離疏又無奈嘆了口氣順便搖了搖頭,這倆臭小子……
算了,走了正好。
于是便將尚未反應過來的蘇掩打橫抱起,戲謔道了句“抓緊我”,便閃身徑直從山頭躍下!
蘇掩被嚇得不輕,連聲驚叫,雖然知道他會輕功,定然能夠平安落地,可耐不住她害怕啊!
他這一躍,穩穩落在馬車前,又是一聲輕笑:“到了。”
她抬首帶著些淚痕:“蕭離疏!你能不能顧及一下不會武功的我的感受!”
她要被嚇死了啊喂!
他卻哈哈一笑,滿臉狡黠戲謔,隨即神思一轉卻又認真道:“我說你啊,也要學著信任我一點啊。”
“再怎么信任還是會害怕的好不好!”
“那就是說你確實信任我咯?”
蘇掩聞言卻垂首沉思起來。
她剛剛,似乎心下真的確定,這個人,一定會帶她平安落地。
沒有一點點懷疑。
蕭離疏見狀笑容越發擴大,心道把這只小白眼狼養大可真是不容易。
他將她扶進車里,自己坐上了車轅:“我趕車,你可以在車里睡一覺,明早到了叫你。”
她點了點頭,乖乖放下車簾,扯過車里放著的薄被,把自己裹起來,窩在了角落,很快就在微微晃動宛如搖籃的車里毫無戒心的睡過去了。
完全沒有任何要防備車外的人的意思。
蕭離疏抬手一掀,見她睡著了,便隨手打了個響指,當下便有個死士倏忽出現在車轅之上向他行禮說道:“爺!”
他把韁繩丟給他,淡淡丟下一句“趕車”就彎腰鉆進車里去了。
那死士見狀憋住了嘴角不經意要露出來的笑意。
自家爺,夠混的啊。
他鉆進車里,小心將她裹著的薄被掀開一角,將人抱住了,再拿薄被和自己的披風小心翼翼把他們倆都給裹了起來,盯著懷里人的睡顏,輕輕在額前落下一吻,便心下暗暗道了句——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