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就這么,站在后門口目送自家爺專用的馬車轆轆直響,逐漸消失在黑暗里。
冷風徹徹,老白隨即嘆了口氣,只好回到府中向蕭離疏復命去了。
馬車搖搖晃晃,蘇祁新奇不已,像狗一樣坐著左看右看,蘇掩只好在車里糾正他的坐姿,可是跪坐實在不適合他,沒一會又擺出了和狗一樣的姿勢,她一遍一遍教的不厭其煩,蘇祁倒是煩了,往她身上一躺,耍起無賴來。
蘇掩嘴角一抽,看他天真無邪的清澈眼眸,一閃一閃晶亮晶亮的,到底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罷了,不能要求他太多。
畢竟是個剛回歸社會的狼孩。
于是轉手開始拆起了車里堆放的小禮物,多是一些糕點和小玩意之類的,可以說是很貼心了。
在搖晃的馬車里,蘇祁很快枕在她跪坐的膝蓋上睡著了,只是這轆轆而行的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但聽趕車的小廝向前問道:“何人擋路?”
蘇掩將車簾掀起一角,瞥見馬車前方站著個黑衣人,手里抱著把劍,大斗笠微微傾斜遮住了臉頰,身后還停著另一輛馬車,冷聲道:“我家爺請蘇小姐相見。”
那小廝便問道:“你家爺又是何人?”
利劍出鞘了一截,在寒夜里熠熠閃光,雖然斗笠遮住了他的臉,卻依然散發出陣陣冷意來:“與你無關,還請蘇小姐和在下走一趟。”
小廝伸手攔住車門,手心里握著個小巧的哨子,該死的,看樣子他似乎不是這黑衣人的對手,可懷王府到蘇相府距離并不遠,因此一時放松了警惕,只有他一人出來,就算吹起哨子召喚同伴,怕是也不一定來得及!
蘇掩湊到那趕車小廝耳邊小聲問道:“會點穴嗎?”
“會。可是點穴不一定傷得到他。”
“沒事,我讓你點的是我弟弟。”
那小廝抬首就是一驚!這蘇小姐要干什么!
蘇掩拍了拍他肩膀,指了指車里的蘇祁,壓低了聲音:“把人平安送回蘇相府去,我弟弟絕對不能有事,交給你了!”
那小廝只好點了點頭,隨即便見著她跳下了車,蘇祁想要跟去,在冒出頭來之前就被他給點了穴道,睡了過去。
車里車壁都貼著厚厚的褥子,很暖和,突然一下下了車,頓覺寒冷不已,只好抱了抱自己的手臂,那黑衣抱劍人見狀便轉身從他身后的車里拿出一件粉色白狐毛領的大氅來,蘇掩也沒客氣,接過了往自己身上一裹,便爬上了他的車。
和蕭離疏的車不怎么一樣,這輛車可以說是極盡奢華了,車里放著一張小幾,上面放著一個小小的銀架,吊著一顆鏤空的精致銀球,銀球里燃著香,乳白色的香煙像水一樣往下流,熏香球邊上還有小爐煮著茶,花香味的倒流香混合清新的綠茶味極其好聞,車里鋪的墊子都是水貂毛的墊子,車簾是兩層青綠色的紗,紗面上印著極其淡的云紋,是極其昂貴的雪云紗,她的珍寶閣里都是有市無價的好嗎!
蘇掩嘴角一抽,乖乖上了馬車,然后把正燃燒著的倒流香用一邊的小鑷子夾出來湮滅了又放回了熏香球里。
……鬼知道這香里有沒有添什么東西。
她可還記得百里無雙說她是極陰之體,尋常人死不了的毒藥換她都有可能丟命的。
至于那杯茶?
她可是碰都不想碰。
懷王府的小廝眼見著蘇掩跟那莫名其妙的黑衣人走了,蘇家小公子又被他點穴睡著了,這便立馬趕著車往蘇相府去,他得趕去送信!
而蘇掩這邊,馬車左拐右拐的,走了好一會,總算是停下了。
“蘇小姐,到了。”
她掀起車簾一看,眼前是處不小的宅院,此刻燈火通明大門敞開,六名小廝們各手持一盞明燈,正站在門口兩邊,一派恭迎她到來的樣子。
……鴻門宴幾個字就差寫在大門口的牌匾上了。
扯緊了那件粉色大氅理了理,這才跨步走進那院子里,當下便聽見吱呀一聲,回首一看,就見大門在自己身后緊緊關上了,那抱著劍的黑衣人跟在自己身后往一邊一挪,遮住了她目光,冷聲催促道:“蘇小姐請。”
只好輕嘖了一聲,又回過頭跟著前面那六名引路的持燈小廝,繼續往宅院深處走去。
……前有狼后有虎,正兒八經的鴻門宴沒錯了。
不對,或許還吃不上宴就鴻門了。
很快七拐八繞的走到了一處很大的屋子里來,巨大的屋子沒有墻,四面都掛著青紗幔,間隔紗幔的是屏風,當然,紗幔又是那個貴得咂舌的青色雪云紗,而屏風是雕了各種圖案的大屏翠玉,簡而言之,就是“家徒四壁”,也變成了一個腰纏萬貫的形容詞。
而此刻,青紗在冬夜徹骨的寒風里,輕輕拂動,間歇傳來歌舞鶯鶯之聲,蘇掩嘆了口氣,拾階而上,裹緊了一身粉色大氅,素手輕輕將紗幔掀起一角,果見屋里的人——
是晉王蕭子冥!
不僅是他,他身邊圍坐的,是他的謀士們!
他身邊設著一張空桌案,桌上放著的吃食還沒動,看來,是給她留的沒錯了。
見到來人,頓時整個大廳都靜謐下來。
他們誰也沒想到,晉王居然能把蘇家善詭辯,精國政的小姐請來!
本來他們都在勸自家王爺放棄那個花瓶一樣的蘇珂,轉而把這個蘇掩拉進來,結果下一秒她就突然出現在了這場私宴上!
晉王喝得有點多,臉上有些微醺的紅色,見她來,便哈哈大笑出聲:“蘇三小姐可真給本王面子,本王還擔心你不來了呢。”
蘇掩只往前走了幾步,也不太過靠近,卡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滿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神色:“那么,可否請晉王殿下,告知臣女今日相約所為何事?”
蕭子冥拍了拍手,舞姬們便紛紛退下,隨即說道:“各位大人們就先退下吧,本王與蘇小姐有些私事要談。”
幾位謀士打量了蘇掩和蕭子冥一眼,便各自紛紛笑著退下了,那笑聲里都帶著些不懷好意。
這么晚了,孤男寡女,能有什么正兒八經的私事。
見其他人紛紛退去,一直跟在身后的抱劍男人也不知何時無影無蹤,整個不避風的屋子里單獨剩了他們二人,蘇掩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裝作整理頭發的樣子取下了一支不起眼的發釵攥在手里。
“蘇小姐不必緊張,本王并無惡意,只是蘇相和蘇中書令兩位大人把蘇小姐保護的太好了,本王屢次相約都沒找到機會,這才鉆了皇叔的空子。”
蘇掩眉間一皺,心尖一緊,是啊,她可是從蕭離疏那里出來的!
這小子要是真的跟了她一路,怎么會查不到!
“晉王殿下到底想說什么?”
蕭子冥笑彎了眉眼,只是周身依然散發出陣陣如冰如霜的寒意:“沒什么,只是本王那皇叔一向孤僻,也不知怎的竟愿意與蘇小姐結交,本王這個侄子實在擔心皇叔的身體,也不知,蘇小姐住在懷王府這幾天里,皇叔他身體可還好?”
這幾天……
蘇掩被驚得后退一步,要不是心性足夠沉穩,這會子該連手里的釵子都掉下去了!
她……
小看這個鋒芒畢露行事狠辣的皇三子了!
蕭子冥又端起小小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不得不說蘇府對這位三小姐的保護可以說是滴水不露,那般嚴密的保護,顯然超過了蘇氏父子的能力,他查了這么久,才終于把這三小姐的事情查清楚,沒想到這一查竟是扯到了他皇叔身上!
要是那冷若煞神的人,知道這姑娘落他手里了,又該如何?
會氣得從輪椅上站起來嗎?
蘇掩看著蕭子冥臉上愈發寒冷的笑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又沉眸說道:“晉王殿下這是什么話,你若關心懷王殿下,自己去看他便是了,又何須來問我。”
他聞言又是一聲大笑,也不追問這一點,只又說道:“蘇小姐站那么遠做什么,本王又不是什么洪水猛獸,來,過來坐。”
“不了。”蘇掩不僅沒往前甚至還后退了一步,“我一直以為太子藏了私,沒想到,晉王殿下才是藏得最深的人。”
“現在知道也不晚。”蕭子冥把玩著手里的酒杯,眸色暗沉得有些危險,“春宵苦短,有些話,本王便長話短說了。”
蘇掩也跟著眸色一沉:“既然是長話就不用說了,我并沒有那個心情,而且我相信晉王殿下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是嗎?”蕭子冥站起身來,向她一笑,隨即身形一閃便不見了蹤影!
她一驚,待反應過來已經喉口一疼,下意識就抽出藏在袖間的釵子來,還沒來得及刺過去手腕便是清脆一聲響!隨即便被撲倒在地!
手腕骨被生生折斷,她嬌生慣養兩輩子哪里吃過這樣的苦,當下疼得快叫出聲來,卻生生咬緊了下唇,把叫喊聲湮滅在滿嘴血腥氣里。
“抱歉,本王可不是對女孩子很有耐心的人。”他一邊說著,一邊從她軟趴趴的手心里將那支不起眼的金釵拿走,看她煞白的臉和咬出血來的下唇,淡然說道,“相信蘇小姐現在有心情和本王繼續詳談了吧?”
蘇掩疼得臉上表情都扭曲了,看他依然滿臉淡漠的神色,忍不住罵道:“魔鬼!”
奈何蕭子冥只是淡然一聲輕呵,這便站起身來,金絲滾邊的紋龍大履,就那樣淡然無謂地踩上了她生生被折斷的手腕。
她本來咬唇以對,奈何撕心裂肺的痛呼到底是溢出了唇齒。
*注:倒流香是一種冒出來的煙向流水一樣往下沉的香,多為檀香,配專門的倒流香架子,淘寶可以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