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最無奈就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羅揚和李安興致勃勃的討論了半夜的計劃，第二天就被現實擊的粉碎。

雕版印刷太費時費力，不用特別專業的人，李班這個木匠都知道這一點。

“按你們說的去做雕版，三個月能做出一份來就不錯了，成本太高。”李班給羅揚過目新做出的家具時，過來湊和了一句。

李安對成本沒什么概念，但是三個月出一份這個時間有點接受不了“先不談成本的事，如果多雇幾個人來做版，會不會快一點呢？”

李班解釋道“識字才能雕版，這樣的人太少了，咱們整個臨江府會這手藝的加起來也不超過十個。能找著一個就算不錯了，還想多找幾個？”

羅揚道“為什么要識字才能做雕版？隨便做過幾年木匠的都應該會才對吧。”

李班難得抓住羅揚話里的漏洞，傲然教育他道“那么多字排在一起，稍微眼花一下就會刻錯，不識字刻錯了都不知道，這怎么能行？”

李班也附和道“說的在理，這事兒確實不好辦。”

這些人對文字的敬畏心太重了，要不也不會有這種蠢到死的想法。

羅揚沒空給他們普及什么是活字印刷，找了張白紙對李安道“會寫反字吧？隨便寫點什么在上面。”

然后讓李班找塊木板進來。

等李安寫好之后吐了點口水在上面，把那張寫有反字的紙粘在上面。

“把墨字之外的空白刻掉不就成了？只要字不寫錯，怎么可能會刻錯？”

被羅揚看白癡一樣眼神盯著的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之后，李班抱頭就走。

剩下李安一個狂贊羅揚的想法真棒。

羅揚受不了他的虛情假意，擺擺手道“按你家的藏書量來看，這法子肯定不可能是我第一個想出來的。至少書局的那些人肯定懂這個道理，不然沒法解釋這么多書的來源。”

李安皺眉道“你是說他們故意把這種好方法隱瞞起來了？”

“不光是把這法子隱瞞起來了，還把雕版這件事給神圣化了。”羅揚道“物以稀為貴。你想想，要是找幾個木匠都能印書，他們還怎么賺錢？”

李安怒捶了一下桌子，然后揉著手道“這幫小人！”

羅揚樂呵呵地看著他道“得了吧你。你家也做著生意呢，小心把自家人也罵進去了。”

李安道“我家的生意都光明正大，怎么可能會有這般齷齪的心思！”

羅揚說是嗎“那我去你家燒瓷器的地方走一趟，回來寫本如何燒瓷的書廣印天下如何？”

李安還算是沒傻到家，閉上嘴不說話了。

“我準備在今年第一場雪的時候開觀，你記得給我宣傳一下，省得到時候冷冷清清的小貓也不來三兩只。”羅揚不再打擊他的自信，換了個話題說道。

李安點頭應道“這個自然沒問題，到時候我給你組織一個五百人的觀摩團過來，保證把你的大殿擠爆。”

羅揚擺手道“別弄這么多。多找些學識上夠檔次的來就行，那些不學無術又有錢的就算了。我還等著他們以后來給我送錢呢。”

李安搖頭嘆息道“你果然一點沒變，穿上道袍也改不了斂財的心。真不知道你私心這么重，為什么還要出家。”

披層皮才好做生意嘛。

這個李顯直接就看懂了，李安果然還是跟他老爹還是差著一個級別。

不過也不用跟他解釋這個，懂的時候自然就懂了，不懂的話就這么糊涂著也不影響什么。

印刷的事解決了之后，羅揚又跟李安討論了一下小報上的內容問題。

這是個大問題。

因為按李安的想法來干的話，估計過不了多久就得被朝廷給查禁掉。

抄家砍頭也不會令人意外。

羅揚聽完他的想法，真是慶幸有此一問“不行，不能什么東西都拿到紙面上來討論。”

“莫談國事。女人也好，食物也好，奇觀也好，討論什么都行，就是不能針砭時弊。”

李安不滿道“有什么不能的？針砭時弊才有意義，讓他們討論每天的伙食好不好吃有什么意思？”

羅揚道“你們也可以討論一下經義嘛，為什么非得對朝堂上的大佬指指點點呢？”

李安道“不討論朝堂上的事，怎么能顯出我們的文人風骨呢？再說了，我們在底下多多討論，說不定有哪條好的建議就會傳到朝堂之上，這也是造福天下的好事不對嗎？”

“為了彰顯文人風骨……這么直白的說出來你不臉紅么？”羅揚先懟了他一句，然后問道“你覺著好的建議是那么容易被幾個不經世事的年輕人討論出來的嗎？”

李安的文人風骨早被羅揚給帶偏了，睜眼說瞎話道“那還不容易，我們現在人少，等有了幾百上千人之后，集眾人之智商量出來幾條可行的利民方案有什么難的？”

“我最討厭打賭。”羅揚伸出手道“要不這樣，你先給我五兩銀子，就當你打賭輸了。”

李安手伸懷里都快把銀子掏出來才反應過來“憑什么！啥都沒說呢，我就輸了！我輸什么了！”

羅揚道“隨便你怎么折騰，就算再多給你十年時間，你們那些人也商量不出來一條有用的東西出來。”

李安不信道“怎么可能，我不信。”

羅揚嘆道“你看，非逼我跟你打賭，真沒意思。”

“小賭怡情。”李安滿肚子不服氣道“你說說看怎么賭。”

羅揚道“咱就弄個最簡單的，人人都能參與的。你這次回去就讓他們先討論一下思維和存在何者為先以及思維和存在有沒有同一性這兩個問題。”

李安想了一下道“這么簡單的問題也要討論？我現在就可以給你一個答案。”

羅揚擺擺手道“所以說，有時候人越少越容易得到答案，人多不一定有用，還容易引起混亂。不信你回去試試，看看在大家都參與討論之后你還能不能堅持自己的觀點。”

李安自信十足地說道“君子不徒語，語必有理。我相信讀過書的人都懂這個道理，肯定不會有人胡亂說話引人入歧途的。”

羅揚正色道“你不要參與討論，也不要這么急著評價其他人的觀點。如果你不能尊重每個人訴說自己觀點的權力，我會建議你以后遠離這一攤子事。”

李安這次想的時間比較久。

屁股一旦坐定，就很再難換位置。

羅揚讓他從自己的立場上站起身來，站去到高處看其他人的論戰，一時間還是讓他有點難以接受。

不過這卻是混文人圈必備的素質。

李顯明擺著要讓他兒子在讀書人堆里扎場子當龍頭，要是他一直固執已見的話，早晚會惹出大麻煩來。

文人相輕，自古皆然。

只要立場不同，那就是你死我活。

他學不會超脫，就在這個圈子混不下去。

除非他的資歷夠老，自己就能帶出一隊能打能殺的擁躉來，不然早晚被人滅掉。

現在他不過是一秀才，領著一幫編戲唱曲兒的二代們胡混，離成這那樣的大人物還差的遠呢。

過了許久，李安艱難的開口道“我可以試試看。不過讓觀點不同的人在我的地盤大放闕詞，實在是太難受了。”

“傻*處處有，不必太當真。”羅揚安慰他道“反正刊印誰的文章出來都是你說了算，在開始的時候，你只管平衡一下雙方的觀點就行，等你找到足夠多志同道和之人，再向他們發難也不遲。”

李安道“怎么才算是足夠多？”

羅揚一揮手道“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就夠多了。”

李安笑了笑道“剛才那兩個問題，你的答案是什么？”

羅揚道“我只想認識這個世界，然后小小的改造一下這個世界就滿足了。所以哪種答案能幫到我，我就相信哪種答案。”

被碎片化信息磨練過的好處就是，立場很容易改變。

壞處也一樣。

羅揚知道信念不堅定是成不了大事的。

可他就樂意這樣。

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里的靈魂，當個看客就挺好，沒必要費心費力的融入他們，適應他們，取悅或霸凌他們。

和成就大事業相比，他更喜歡站在樓上看橋上那些看風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