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一轉身就跑，念輕舟便追在她身后。陡然間掉入一個深湖，她驚呼一聲驚醒，是在醫院。

金笙好似一夜沒睡，臉色蒼白，淚眼婆娑坐在床前，拉著她的手。

見她醒來，涕泗滂沱，說“臭芒，你再不醒我就去出家拜佛了！你疼不疼啊，嗚……都睡了兩天了，怎么這么命苦啊……”

兩天了，阿和應該有消息了吧？

“金笙，我沒事。”始一抽了張紙巾擦干她的鼻涕眼淚，問“楚曦和呢？”

金笙一怔，扭過頭不看她，說“啊，他在部隊去了。”

“金笙，我早預想過結果的，你說實話吧。”

她預想過結果，卻高估了自身的承受力。失去阿和的每分每秒，身心俱疲，麻木得如同枯樹經由春風渡過，沒起死回生，反而愈發死寂。

穆婉央和趙萱萱逃跑被擊斃。

退圈影星念輕舟身負兩處槍傷，命懸一線，暫未脫離生命危險。

一名軍官受傷住進ICU，一名為救人質攜彈跳江暫無蹤影……

身心打顫，四肢冰涼，始一拉高被子把自己裹緊，問金笙“李良怎么樣了？”

金笙拿著溫熱的毛巾擦過她眼角，哽咽說“腿被炸傷了，胸腹部中彈還昏迷不醒的。晚些時候可以去看一眼。”

始一本想安慰她的，沒忍住淚不斷落下。金笙說“臭芒，沒消息就是好的，楚曦和肯定是逃在某處去了，會回來的。”

楚夫人和陸叔英姨也來了，一進門她就泣不成聲，問始一“一一，想吃什么沒啊，英姨給你做。”

始一搖搖頭，現在連口水都覺得苦澀難咽，哪還吃的下去東西。

楚夫人又說“不吃怎么行，阿和回來看見你瘦了不得怪我們沒照顧好你？”

是了，他常說她瘦，一陣微風就能把她吹跑，每頓飯必要她吃很多肉才行。

始一閉著眸子想了半天，澀澀開口說“青椒炒肉吧，想吃了。”

英姨連聲應好，“我這就去準備。”

始一叫住她，說“一起吧英姨，我身體沒事了，回家吃吧。”

她想回去找找楚曦和的檢查報告，想給自己一絲希望。

他不可能隨身帶著的，否則就是種痛苦的提醒。

楚夫人跟著，她不方便去神經內科找劉醫生，見醫院大門口有他的專家介紹，便暗暗記住了聯系方式。

楚曦和的臥室永遠整潔，一眼就能看清所有擺設。床頭柜空蕩蕩的，玻璃柜里還是那些證書和功章。

枕頭底下，床單床墊，衣柜……始一翻了個遍，什么都沒有。

那晚他還說她是個小偷呢，他卻是個逃賊。攜著她的愛和期盼，逃得無蹤影。

陡然想起他將她的一絲頭發藏在他用命換來的頭等功收納箱子里，那是命運的收藏，是最后一縷關聯。

始一輕拿出箱子，緩緩打開，赫然看到一張仁德醫院的檢查報告單折得方正，壓在勛章之下。

上面很多專業術語和解釋，她一眼掃過只看到通俗易懂的一句：腦部中過槍，大腦海馬體邊緣輕微擦傷，有大概率昏睡狀態和記憶力下降狀態。

她顫著手將門鎖上，進了衛生間，撥出劉醫生的電話，說“劉醫生，您好，我是楚曦和……的家人，想請問他這個病況會嚴重到什么程度？”

“哦，同以前一樣會時常暈過去，而且記憶力下降，可能會忘記一段時間內的人和事，我是建議他退役了的，他這個情況不能再待在訓練嚴格任務險重的部隊了，得好好休養觀察狀況，若情況嚴重應當立即手術。”

和所料的差不多，始一無力坐在馬桶蓋上，撐著身體起來用冷水一遍遍沖洗臉。

整理一番，平靜下樓吃了飯又回來繼續睡。躺在楚曦和這張舒適的大床，青檸寞寞的味道隱隱鉆進鼻孔，似顆催淚彈般，熏得她埋在被子里淚流不止，床單濕透。

凌晨三點，始一聽到楚夫人的哭聲，楚先生安慰她許久二人又才睡去。

輾轉難眠，始一打開手機想看最新進展，看到的卻是章南尋追擊毒販宋強，被宋強同伙開車拖行兩公里后，又被碾斷雙腿的視頻。

“南尋，南尋……”

始一雙手使勁捂住嘴巴，撕心裂肺的哭聲堵在嘴里。

南尋，你該多疼啊……為什么青天白日也會冒出鬼，為何這群上癮惡鬼是人形！

為何地獄會放出惡魔，為何你要用平凡肉身去驅鬼……

南尋，你該多絕望啊……等了你十年的安安，正盼著她的美好歸去。

這個世界并不太平，換來安寧滋生賣國小人，平樂供出惡魂壞人。

即便如此，她的英雄仍舊用血肉之軀筑建屏障，別人的英雄仍前仆后繼護國衛民。

一時間，值與不值，都由歷史來斷定。

……

微信有小依發來報平安的信息，是那晚逃跑后發的。

說下山后遇到念輕舟，她腿上中了一槍，念輕舟為救她被朱峰打中背部一槍。她被同來的救護車帶走，念輕舟急著找始一追趕朱峰走了。

還有條是早上發的，說打不通始一電話，問她安好不。

始一的手機早不知道丟哪了，這是陸叔新買給她的。她回小依〔我還好，你安心養傷。〕

而后又看新聞，遍網的娛樂新聞辱罵，說始一是命煞孤星得以驗證，家人朋友傷殘或死，不該獨活于世。

換做此前，她不屑一顧，輕嗤一聲將手機扔在一旁，任由它說長道短。

可現在卻是事實啊，家人沒了，她深愛的阿和不見了，她愛過的且還愛著她的念輕舟命懸一線，她的好友章南尋雙腿碾斷暫無消息……

這一切就是因為她，是她克的……她接受這個命理設定，可怎么破解呢，是不是她死了他們都能好起來？

凌晨五點，始一紅腫著雙眼起床，輕聲出了楚家大門。在清冷的風中斥著腳走了很長一段路才打上車回古風小院。

阿和見不得她狼狽的模樣，會愧疚說沒護好她。

她便洗了個熱水澡，換上在普渡湖救他時穿的那套衣服，是套月牙白旗袍。頭發綰成民國復古的溫婉發髻，穿了雙細跟皮鞋，畫個粉若桃花的妝。

金笙最是喜愛始一這身打扮，拉著她一路炫耀，從人群中穿梭爬上普渡山，去寺里問了根簽，說她會遇到前世有緣人。

她倆還偷偷把那大師笑了番，金笙拍著胸脯，勾著她的肩說“聽見沒，我就是你前世修來的有緣人。”

她白了金笙一眼，心想是給自己修了個小祖宗。

這身打扮是為了金笙畫什么春姑娘的服裝設計稿，她便像個模特一樣依在棵楊柳上，動也不能動。

頭上一陣轟鳴，一個身穿軍裝的男人直直掉進湖里。始一未加思量就脫了鞋，越過欄桿快速跑去跳進湖里救人。

那是個高大的軍人，臉上涂著迷彩，大腿中了槍，在血水中掙扎著向下沉。

她奮力游過去抱住他的腰，努力向上游。金笙擔心她腿疾發作出不來，在岸上急得大喊。

男人滿腹水，氣息微弱。她按壓他的胸腔，一次次冷靜的做著人工呼吸，他悠悠睜開眼，又緩緩睡去。

他的戰友們從天而降，涌上來對她千恩萬謝，背起他就去醫院。

晚上她與念輕舟吃飯，把這事說與他聽，他先是夸她是個正義好公民，然后又是責怪她沒顧及腿疾輕易下水，又是吃醋說她吻了別人。

想來，已經五年了。阿和說他把她放在心上五年了。

爬上普渡山的時候，天已亮，始一沒去那個寺里問簽。命數已定，不必再窺探因緣。

深秋的普渡湖清冷得很，柳樹枯落，山林寂寂。秋水仙里滿是晨露，清逸孤傲似她，純潔堅韌如阿和。

她蹲下身抓了一把水仙下的泥土，脫掉鞋越過欄桿，踏著刺骨的湖水，緩緩朝湖中心走去。

秋陽初升，青山頭頂一片朝霞。她微仰起頭，想象著手中的那抔泥土是她與阿和的骨灰，迎著微微晨風，緩緩張開手指，把“他們”灑進湖里。

人間沒路重逢，她就在地府與阿和相遇。

水能通天入地，她信，它會帶她找到阿和。

來時吃了很多藥，此刻頭昏沉的很。她墜入湖中，無力掙扎，不會求生。

樹葉落在湖面，藍天白云貼了上來，她似縷清風悠悠坐在云端，等一束和光落下。

她看到念輕舟回到星光熠熠的舞臺，南尋坐在警局閱案。

她看到阿和一身紅袍，領著十里紅妝，抬著雕金鏤花刻福祿的大紅轎。

這是阿和許她的中式婚禮，她期待已久。

她笑靨如花，一身鳳冠霞帔，將瑩白小手放進他掌心。

天地作證，山河為賓，她與阿和生生世世一雙人。

金笙又在大喊著她的名，她沒應。這妮子，從不知溫柔細語是何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