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蕪依舊沒有夜晚趕路的習慣，她這次選在一個山頂上，坐在山谷旁的懸崖邊上拍拍身下的還算平整的石頭，示意長夜坐在她身邊。

她抬眼望著星空，因為白天是晴天，夜晚星河天懸，景致頗好，她和長夜之間的氛圍也算融洽。

“長夜。”她叫。

大概頓了一會，冥王回應了她，“嗯。”

“你說話的時候，是出自真心的嗎？”

長夜道，“大部分吧，看情況。”

“比如說呢？”

“比如說在神君面前所說的話，大部分并非出自真心。”

“不太懂，你說的明白些。是陽奉陰違了，還是假情假意？”

長夜略一沉吟，道，“是否說這些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們又不是背后說人壞話。如果有什么想說的，想做的要趁著還想著的時候就說了做了，不然過后忘了可怎么辦？豈不是少了許多樂趣。”阿蕪道，手指放在嘴邊朝他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眨眨眼睛，“放心，我不會讓別人聽到，也不會說出去的。”

長夜看著她忽的一笑，猶如寒梅初綻，直看得阿蕪眼前一亮，舍不得轉眼，她敏銳地察覺出來這一笑好像與平時有了什么不同的韻味，但她一時間沒抓住，長夜又恢復如初了。

他說，“神君經(jīng)常叫我上天界赴宴，讓我坐著喝酒賞樂聽其他上神討論道法，第一次去的時候他們講完，神君問我覺得他們講的如何？我直言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甚至不知道什么是道。滿座上神皆震驚，過后作恍然大悟的狀態(tài)，道我高見，天地道法玄妙無比，并非三言兩語就能闡明理解，道是身在道中，卻無法觸摸之類的話。我還是沒聽懂，過后便有許多人來向我討教。”

長夜皺了皺眉，似乎想起過去令他頗為頭疼的這件事，“應付他們實在麻煩，我隨口說了一句話，不知為何他們總能理解出許多與道有關的其它意思，一副受教的模樣。”

“哈哈哈哈……”

“此事好笑嗎？”

阿蕪咬著牙想止住笑，但是并未成功，彎著眼睛跟他說，“你不覺得他們這樣子很蠢嗎？”

長夜想起來，也勾了勾唇，“所以后來去，其實也不太想去，但拒絕也沒有什么理由，就還是赴宴了，他們論完道之后神君還是要第一個問我如何，我便只點頭說尚可，此后就少了許多麻煩。還有很多諸如此類的情形，說真心話確實不是一個好選擇。”

阿蕪點頭，“你有時候說出來的話很敷衍我，也是為了怕麻煩所以說的不真心的話嗎？”

長夜問，“你能察覺出來？”

“當然。不過我也不介意，但是我接下來問你的兩個問題，你不許敷衍我。”

長夜思忖了一下，同意了，“嗯。”

“第一個問題，你不想叫長夜這個名字嗎？”

長夜的手指習慣性地在自己膝蓋上緩慢地輕叩，道，“沒有，若是你覺得我適合這個名字，我以后便這么叫吧。”

阿蕪心情由此愉快起來，接著問出第二個問題，“那你討厭我嗎？”

長夜輕叩的手指停下，阿蕪追上一句話，“要說真心話。”

“并不討厭，只是覺得……”長夜說到這，停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有點麻煩。可否問一句，為什么阿蕪姑娘喜歡找我陪著你？”

“你好看啊。”阿蕪不假思索道，

長夜點了點頭，“天界有位憐花上神，氣質相貌皆世間少有，他比我要好看，阿蕪姑娘。”

“我見過他了，確實如你所說長得不錯。”阿蕪道，“但是覺得也沒有比你好看，而且你的脾氣比他們看起來要和我相搭一些。”

長夜將手往后撐，仰頭看星空，似嘆似笑地說了一句，“承蒙姑娘欣賞。實話說，我倒是從未和他人有如此親近過，可卻沒辦法在你這退出身來。其實我早應想通，與其與你一再糾纏下去平添你的不愉快和我的煩惱，與你真心實意地做朋友反而更加自在一些。”

或許是夜色太過溫柔寧靜，又或許是因為實在怕麻煩，總之長夜放下了抗拒，阿蕪當然非常開心，道，“其實我活了這么多年，除了蚩黎和瑜娘也沒有幾個朋友，九陌勉強也算一個吧，東海灣那兩個小朋友也算。你若是剛剛回答討厭，我大抵就讓你回去了，怎么樣，現(xiàn)在是不是有點后悔。”

長夜誠實道，“你說要說真心話，我便說的是真心話，并沒有后悔一說。”

“那以后若是我做的有什么讓你十分煩惱的地方，你也可以同我說出來。”阿蕪晃著垂在空中的雙腿語調(diào)飛揚地說。“如果你有什么地方讓我不開心，我也會跟你說，我們能改就改，你覺得如何？”

“嗯，好的。”

阿蕪躍下懸崖，在長夜對面懸空著伸出一只手，掌心對著長夜，“那就一言為定了。”

長夜低頭看著她問道，“這是何意？”

“擊掌，用你的手和我相印，為約定結成，不可更改的意思。”阿蕪認真地跟他解釋。

長夜明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將右手與她纖細白皙的手掌對上，抬眸時對上阿蕪滿意的笑顏，不自覺也勾起了嘴角。

山崖之下火光亮起，由遠而近敲鑼打鼓的聲音驀然打擾了兩人之間靜謐無聲的美好氛圍中。阿蕪在半空張望過去，只見一條紅色的長隊從山谷那邊慢慢走過來，最顯眼的是中間的轎子。

她視力好，可以看清轎子周圍抬轎的人，敲鑼打鼓的人，還有撒花的丫環(huán)都是怨鬼所化。

“鬼婚！”阿蕪有點感興趣，“走我們?nèi)タ纯础！?/p>

怨鬼之間也有成婚的，和生前故人也有，和亡后認識的其它怨鬼也有。但很多怨鬼成怨之后整天只知道報仇搞破壞和道士敵對，很少有這種閑情逸致。

長夜沒什么意見，跟著她尾隨著這一隊送新娘的鬼婚隊伍直穿過山谷，走向林子深處一處幽閉的天然洞穴，洞穴門口的書上都掛著大紅綢，石壁上貼著會發(fā)光的喜字。洞內(nèi)燭光明亮，還沒進去就聽到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