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思任跟著父親在書房一個多小時才步履沉重的帶上了書房門,一個人走了出來,神情嚴肅。
剛準備下樓梯就碰到了端著茶盤要去書房的母親,齊思任幾次欲言又止。
母親看著自己的兒子也有些心疼,于是安慰道:“思任啊,你爸也是沒有辦法,眼下時局動蕩,各派軍閥斗的厲害,川軍這邊剛打完仗。北平也總得有個自己人才行,你長大了,是該挑些擔子了。”
母親的話多少讓齊思任有些愧意,這些年自己不在家,日子過得無憂無慮,父母卻日夜操勞,說到頭還不都是為了他。
齊思任回過神走到母親跟前接過茶盤,憂慮道:“媽,您說的我都知道,我已經答應爸了。只是……只是又要其華分開了。”
“傻孩子,舍不得你可以帶上她一起去啊!”
“其華她會同意嗎?”
看著自己有些傻氣的兒子,齊夫人安慰道:“你去問問其華的意思不就好了,年前的時候我聽你陸伯父說起,打算送其華去外地讀書,只是一直不放心其華一個人,這事也就擱置了。”
“媽,您的意思是……”
齊夫人嘆了一口氣,“你這腦袋。”
齊思任的臉色瞬間亮了起來,急忙回答:“媽,我曉得了。您的意思是讓我哄騙其華跟我一起去北平讀書是不是?”
“這孩子,這怎么是哄騙。”
齊思任二話不說將茶盤推到母親手上,一邊下樓一邊回頭亂嚎:“媽,您真毒。怪不得連爸都怕你。”
“哎,你這孩子。”齊夫人看著急匆匆沖下樓的兒子,無奈的搖搖頭,轉身往齊老爺的書房去了。
“走了,晚飯不用等我。”最后一句話還沒說完,人已經一溜煙的跑出門去了。
齊思任出了家門三步并兩步的來到陸家,門口兩個家丁正拿著絲布擦拭門口青白色的石獅。
看到思任來,連忙停下手里的活兒迎道:“齊少爺來了,您請進!”
齊思任點點頭,抬步往大門口走,順道問門口站的家丁:“其華在家么?”
“回齊少爺,小姐一直在家,您請!”
進了院子,齊思任直接穿過前廳,輕車熟路的來到陸其華住的海棠院。
上房房門開著一個小口,敲了一下,里面沒人應聲。齊思任猜想其華可能睡著了,怕打擾到她,就輕手輕腳的推開門自己進去了。
小時候,每到其華睡著的時候,齊思任總是這樣悄悄溜到她的床邊,坐下等她醒來,有時候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手里攥著的原本給其華的糖葫蘆都化了,自己卻不肯叫醒她。
眼下這樣的情景恰似回到了當年,齊思任原本焦躁的心漸漸溫柔下來。
到臥房的時候,陸其華卻沒有同小時候一樣貪睡,他聽到內室有些響動,便走了過去,門敞開著,陸其華正站在案桌旁畫畫。
齊思任悄悄地從背后走上前去,看到她正在臨摹任伯年的一幅《玉蘭海棠圖》,筆線婉動,栩栩如生,畫中海棠嬌艷欲泣。
最后一筆收尾,陸其華擱下畫筆,準備活動活動酸痛的手,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了。
“啊……”陸其華下意識要收回手,卻被握的更緊。
“別動,手還痛著呢。”齊思任箍住陸其華的肩膀,怕碰到身后墨跡未干的畫作。
陸其華看清是齊思任,停下掙脫的手,假裝別過臉怪罪道:“齊大少爺這樣冒然闖進女子的閨房,怕是不妥吧。”
齊思任心疼的揉著陸其華的手腕,彎了彎嘴角,“從小到大,本少爺闖的還少嗎?”
看著滿眼透著心疼的齊思任,陸其華輕嗤了一聲:“那能一樣嗎?我都這么大了。”
“在我心里,多久都一樣。”
陸其華低頭沒有接話。
齊思任又關切道:“以后畫畫別這么久,手腕腫了怎么辦。”
“知道了,齊大少爺,真啰嗦。”陸其華仰起頭看著齊思任玩笑道。
齊思任刮了一下其華的鼻尖,“你這丫頭,再亂叫一聲試試。”
陸其華任性道:“我才不怕你呢,過來幫我看看我畫的畫怎么樣?”
兩人一起欣賞著案桌上的畫,齊思任握著陸其華手腕的手一直沒有松開。
半晌,齊思任突然開口:“任伯年老先生的這幅《玉蘭海棠圖》造詣自然是沒話說,只是……少了點什么。”
“少?不會啊,我照原畫臨摹的。”陸其華仔細查看著自己的畫。
齊思任放開陸其華的手腕,哄騙道:“你過去站在窗邊,我也畫一幅,對比一下你就知道你的畫缺什么了。”
“哦,還不讓人看啊。”陸其華有些埋怨的挪到了窗邊在貴妃椅上坐下,目光一直跟著齊思任。
齊思任鋪好宣紙,提筆蘸了蘸墨,略微思索了一下就開始動筆。
他畫的很認真,眉頭微鎖,嘴唇輕抿,襯衫領口的扣子開著,隨意中透著一股吸引力,襯衣袖子高高卷起,胳膊上凸起的脈絡堅挺有勁。
這些改變,讓陸其華突然有些不自信。
齊思任感覺到了陸其華在發呆,抬頭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
過了大半個小時,齊思任收了筆,向窗邊伸手叫道:“好了,過來看看。”
陸其華走過去,畫上是一株桃樹和一個妙齡女子,女子雙目含情,眼波流轉,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嘴唇微張,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看出畫上畫的是自己,可畫中人可比真實的自己好看多了,有些不相信的看向齊思任,“重華哥哥,你這怎么畫的?剛才你也沒看我啊。”
“傻丫頭,畫你哪用得上看,現在知道你那幅圖缺了什么了嗎?”
聽了齊思任的問題,陸其華再去看畫。
“笨蛋,你的畫上少了美人啊,這么明顯都看不出來。”齊思任輕輕敲了一下陸其華的頭。
其華被堵得無語,瞪著眼反駁:“這不算,你耍賴。”
“這怎么不算了,我費心思畫了這么久,你還嫌棄。”說著還向陸其華撒起了嬌。
陸其華目光一直在畫上,自知說不過,便隨口問道:“可是冬天,不應該是梅花才對。”
齊思任的目光溫柔繾綣。
“因為……‘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其華,你可愿宜我齊家?”
陸其華的手頓了一下,側過頭與齊思任四目相觸,她能看得到對方眼里灼燒人心的火焰。
這時候她以為,一生也許就這么長。
“重華哥哥。”
齊思任輕輕撫摸著陸其華的雙眼,那雙眼睛幽深的像一汪清泉,他經不住沉淪。
時間好像停止了不動,彼此的氣息越來越近,他伸手攬過陸其華纖細的腰,吻就要落下。
陸其華的手突然碰倒了身后的筆筒,發出沉悶的聲響,她也被驚醒,猛地推開了近在咫尺齊思任,向后退了幾步。
齊思任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其華,你怎么了?”
“啊,沒……沒事。”
“那你怎么……”
“好了,重華哥哥,我還想聽你給我說說國外都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呢。”陸其華打斷了齊思任的追問。
有些事情她自己也說不清。
“其華,你到底怎么了?”
“重華哥哥,你剛剛回來,我……我們”
“是我走了這么些年,你心里怨我?”
“沒有,不是,你再給我些時間好不好?”陸其華的手緊緊的摳著桌角。
齊思任思索了一陣,向前走了幾步,有些歉意道:“是我唐突了,其華,你別不高興。”
“沒事的,不怪你。”
“真的沒事?”齊思任不放心地問。
看著小心翼翼的齊思任,陸其華倒有些埋怨自己不明所以的別扭了。
于是伸手握住齊思任的手臂,展顏笑道:“真的沒事,重華哥哥你別多想了。”
“那就好,剛剛……對不起。”齊思任這才放心的摸了摸其華的頭發。
陸其華拉著齊思任的手臂,一邊往椅子上走一邊開口:“重華哥哥,快給我說說國外是什么樣,你都是怎么生活的。”
齊思任突然想起了今天來的最主要的任務,于是側過身面對著陸其華,神色嚴肅的開口:“其華,這個我以后再慢慢說給你聽,今天我還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怎么了?”陸其華也正色道。
齊思任騰出手握著陸其華的肩膀讓她到案前的椅子上坐下,良久才緩緩開口道:“其華,我可能,要去北平一趟,爸說那邊的生意需要人照顧。”
“這是好事啊,看來伯父覺得你可以擔重任了呢,你準備什么時候動身?”陸其華回過頭抓著齊思任搭在自己肩上是手,好像在恭賀齊思任當家之喜。
“可是其華,得要去很久,我才剛剛回來,你難道都,都不會舍不得嗎?”看著其華有些欣慰的臉,齊思任有些頹然道。
陸其華有些緊張的轉身站了起來,“不是去跑一趟生意嗎?
“不是。”齊思任有些底氣不足,緊緊地握著其華的肩膀。
“所以其華,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嗯?”
齊思任有些慌亂,繼續說道:“其華,你跟我一起去北平,我打理生意,你去學校讀書,我會照顧好你,你要是想家了,我就跟你一起回來看望伯父伯母,好不好?”
“可是這……”陸其華做不了主,顯然有些為難。
“其華,眼下國內局勢不穩,說不定用不了多久我們家在北平的生意就撤回來了。再說,我也不放心把你一個人放在家里啊,你都這么大了,要是我走了有人來打你的主意,那我可怎么辦啊。”齊思任一臉認真。
陸其華有些動搖,只是想著如何向爹娘開口,聽著齊思任這么說,沒好氣道:“瞎說什么呢,什么打不打主意的。”
“其華,你就當是去讀書,然后順道跟我一起,好不好?”
“……”
“你忍心我們再分開這么些年嗎?跟我去好不好?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陸其華將幾根發絲撥到耳后,猶豫道:“那爹娘那邊怎么辦,總不能私奔吧。”
齊思任徹底被陸其華給逗笑了,“私奔?也就你這小腦袋瓜能想出來。”說著輕輕戳了一下其華的額頭。
隨即才后知后覺的吼道:“你這是答應了?可不興反悔的喔!”
“是是是,真是怕了你了。”陸其華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可是說真的,爹娘那里怎么辦,哥哥也不在身邊,現在我再說要走,他們不會同意的。”陸其華又開始擔心起了爹娘。
齊思任早想好了主意,低頭寬慰其華:“沒事的,伯父伯母那邊我去說,你乖乖等我消息,嗯?”
“這樣成嗎,你要怎么說啊?”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還不相信我?”齊思任揚著下巴,一幅等著被夸獎的模樣。
陸其華輕笑了一聲,低頭悄悄調侃了一句:“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