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著,越靠近年關,天氣越發冷了起來。
臘八這天,齊思任正纏著陸其華在廚房煮臘八粥,前院有人過來說家里來了客人,夫人讓他們兩個過去。
齊思任和陸其華洗了手,衣服也沒換就趕著出去了。
進了正廳,陸其華看見爹娘在主位上坐著,手邊的茶盞里冒著絲絲的熱氣。
一側的椅子坐著一個十幾歲的姑娘,扎著兩個麻花辮子,丹鳳眼,眼角上揚,漂亮的很。只是臉頰凍的紅撲撲的,雙手捧著茶杯,深紅色的棉襖有些發舊,正有些拘謹的同爹娘說著話。
陸其華進去問好:“爹、娘,您說的客人就是這位妹妹吧?”
陸夫人示意其華坐下,方才說道:“這就是你付嬌妹妹啊,這才幾年沒見,就認不出來了?!?/p>
“付嬌妹妹?都長這么大了”,陸其華快步走到付嬌身邊,拉過付嬌的手說道:“而且,又漂亮了,我剛剛都沒認出來?!?/p>
付嬌有些局促的想要抽回手,陸其華這才感覺到她的手粗糙的根本不像姑娘家的,想是在家受了不少苦,心里悶的難受。
陸其華扶她坐回到椅子上,關切道:“以后我們兩個就住在一起,需要什么一定要跟我說啊?!?/p>
“謝謝表姐,給你添麻煩了?!?/p>
付嬌喏喏的開口,聲音跟四月的春風一樣柔和。
陸夫人不經意瞥見門口衣著單薄的齊思任,“哎呀,思任,我說你這孩子,怎么穿這么點就出來了,快過來?!?/p>
陸夫人突如其來的責備和關心一下子讓焦點移到了門口瑟縮的齊思任身上。
齊思任擠到炭盆跟前烤著火,朝陸夫人乖巧的笑道:“伯母待我真好,不過我出門時穿著外套和大衣呢,是剛剛要煮粥,衣服就擱到其華房里,出來的急忘拿了?!?/p>
陸夫人親自撥著炭火,又責備道:“你說你,都多大的人了,還有其華也是的,你是女孩子就不能幫著照顧些,這馬上過年了,要是生病了多不吉利?!?/p>
陸其華和齊思任被數落的低著頭,偷偷瞄了眼對方,兩人同時做了個鬼臉,馬上又恢復了受訓的模樣。
付嬌突然起身,“姨媽,這全賴我,表姐她也是急著趕來看我,您就別怪她了?!?/p>
聽付嬌這么一說,其華的母親笑了笑:“還是你懂事,不像你表姐,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陸其華聞言朝母親努努嘴,假裝抱怨道:“哼,就知道您不疼我,現在表妹來了,娘就更偏心了?!?/p>
“還好,我還有重華哥哥。”陸其華說著用胳膊肘撞了下齊思任。
齊思任低頭對其華笑,回道:“嗯?!?/p>
“來,重華哥哥。”陸其華拉著付嬌的手跟自己站在一塊,“給你認識一下,這就是我小姨家的表妹,付嬌。”
齊思任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問好。
陸其華接著又指了齊思任,給付嬌介紹:“這是重華哥哥,你幾年前來的那次他去了國外,所以沒見過,我們是一塊長大的。”
付嬌看向齊思任準備問聲好,可齊思任整個心思好像都在炭盆上,頭都沒抬過,付嬌也就禮貌性的笑了笑,算是認識了。
寒暄了一會,陸其華讓爹娘先回去休息,她帶付嬌回房間就好。
陸其華過去從椅子上取了付嬌帶來的一個包裹,帶她回自己的房間。
齊思任灰溜溜的一直在兩人身后跟著。
深冬的暖陽透過撐開的窗戶灑在室內,紅木的桌椅被照的發亮,這是陸其華住了十八年的屋子,可齊思任每進來一次,呼吸和心跳都是不一樣的。
有時候他想,自己一定是喜歡陸其華喜歡的著魔了,才會生出這樣的感覺。
進了屋,齊思任見陸其華一門心思的照顧著她表妹,便自己熟門熟路的找了個暖和的位置坐了下來。
陸其華也挽著付嬌在炭爐旁的椅子上坐下,沒顧上理齊思任。
房里的丫頭連琪沏了熱茶進來,見付嬌是客,就先過去給付嬌添茶,陸其華便自己添了一杯端給了齊思任。
“趕緊,喝口茶暖暖?!?/p>
陸其華把茶遞給齊思任,臉上沒有過多表情,可還是被他聽出了心疼的意思。
齊思任連忙接住了茶杯,一雙含笑的眼睛一直盯著陸其華,茶杯剛接到手上,齊思任就燙的差點將茶杯掉在了地下。
“慢點,小心燙?!?/p>
陸其華見狀,怕茶水灑出來燙傷齊思任,趕緊伸手去托住茶杯,卻被齊思任很大力氣的推開,險些摔倒
“躲開!”
她腳底踉蹌了幾步剛站穩,就見齊思任將手中的茶杯“砰”地一聲重重的摔到桌子上,把旁邊的付嬌嚇了一跳。
陸其華抬頭看了眼怒氣沖沖的齊思任,心里萬分委屈,只一瞬間,眼睛里已經噙滿了淚水。
顧忌著有外人在,倔強的把臉轉到付嬌看不見的地方,睫毛輕輕一顫,眼淚就不聽話的落了下來、
尖尖的下巴上聚成一顆顆淚珠,掉進白色的冬裙里,印了一灘不大的水漬。
齊思任見陸其華這樣自然是心疼的要死,可嘴上卻說不出好聽的話來。
“你怎么回事,茶杯那么燙,誰讓你碰的,你是成心氣我是不是?”
說著伸手去看陸其華的手指有沒有燙傷,陸其華猛地一下躲開,自己抓了個空。
“你還生氣了,剛才我要是沒去碰那茶杯,都不知道它那么燙,你碰它做什么?”
齊思任越想越生氣,生自己的氣,氣連自己都要陸其華這樣細心照顧,還拿什么保證自己往后可以保護好她。
陸其華依舊別過臉不理他,付嬌站在一旁想勸解又插不進去話,只能干著急。
半晌,陸其華吸了一口氣,抹掉臉上的淚水,將連琪喚進來吩咐道:“你先帶表小姐去廂房歇息,有什么事再進來找我?!?/p>
“是,小姐?!边B琪應聲,走過去拿付嬌的行李去了。
齊思任見陸其華看都不看自己,既擔心陸其華的手,又怕陸其華就此不理他了,心里各種滋味,難受的要命。
陸其華又回過頭走到付嬌身邊,略微有些歉意的說道:“你趕路也累了,先去休息會兒,晚飯的時候我過來喊你?!?/p>
付嬌看陸其華也是勉強撐著跟自己說話,便答應道:“我沒事,表姐。你也進去睡會兒,我就先過去了?!?/p>
“嗯,去吧,房里缺什么跟我說?!?/p>
“知道了,表姐。”
付嬌看了一眼一旁焦慮不安的齊思任,也沒說話,跟著連琪掩上門出去了。
付嬌出去后房間里只剩下齊思任和陸其華兩個人,陸其華想趕齊思任出去,卻又不想跟他說話,于是轉身往內室走去。
齊思任連忙去拽她的胳膊,又被甩開。
齊思任見陸其華是真的生氣了,情急之下,擋在了她面前。
“夠了沒有,你到底想要怎么樣?”
“其華,你明知道,我不是故意要兇你的,我只是……”
“好了,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我做什么都討人嫌,做什么都是錯的,你回去吧,衣服在門口?!标懫淙A打斷了他的解釋。
從小到大,齊思任從未見過陸其華生這么大的氣,因此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走的,可不管他說什么,陸其華都鐵了心的不搭理他。
這下急的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一個勁的說道:“其華,其華,要不然你打我,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嘴上說著,便抓著陸其華的手腕使勁往自己身上打。
陸其華想抽回手可力氣又太小,掙扎了幾下也無濟于事,齊思任根本沒有要松開的意思。
本來心里就難受,這下更加委屈了,想也沒想就朝著齊思任抓著她手的手腕處狠狠的咬了下去。
陸其華這一咬是使了勁的,齊思任也沒動,就那樣靜靜的站著,等陸其華完全氣消。
見齊思任沒躲,再加上他終究不是旁人,最終也是狠不下心真去咬,于是負氣的松開口,別過臉去。
齊思任手腕上兩排牙齒印坑坑洼洼的排著,陸其華看在眼里,心里也開始疼起來。
轉念又想自己怎么能這樣沒出息,居然還心疼他,想著想著干脆哭起來。
齊思任被嚇壞了,抓著陸其華手腕的手下意識的握的更緊,急的一個勁賠罪,“其華,你別哭好不好,我錯了,我該死……”
陸其華一想到,明明自己怕他著涼好心沏茶給他,卻白白受了一頓數落,還當著客人的面,自己又沒出息的狠不下心怪他。
越想越覺得委屈,眼淚控制不住的直往下掉。
這模樣落在齊思任眼里,還不如讓陸其華多咬幾口自己,從小到大,他最見不得她難過。
齊思任將陸其華往懷里帶了帶,另一只手不停的輕輕擦拭著她滑到臉頰上的淚水
陸其華還有些哽咽,垂下頭,生氣的說著:“你松手,我要進去休息?!?/p>
聲音不大,柔柔的,帶著哭腔。
這是他的其華,他怎么舍得讓她這般難過。
“其華,其華……”齊思任將陸其華攬到自己懷里,雙臂輕緩又有力的箍住她瘦小的身子,一遍又一遍的呢喃著她的名字。
齊思任越抱越緊,“其華,對不起,你不要難過了?我心疼?!?/p>
懷里的陸其華幾次想要推開,可是齊思任的力氣很大,她根本動不了。
齊思任把陸其華從自己懷里輕輕移開了些,低頭見陸其華雙眼微紅,沾了淚水的睫毛不停的顫動著。
心被狠狠的撞了一下。
他下意識收緊了摟在陸其華后腰的手,呼吸微微一滯。
對著陸其華因為置氣咬的有些紅腫的唇吻了下去,慌亂又笨拙的吻。
陸其華被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了,陌生的觸感讓她一瞬間失去了意識。
這是齊思任第一次吻她,也是這么多年來他們最親密的一次接觸,有些害怕,又有些……奇妙。
陸其華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只是不停的眨著她那雙大眼睛,眼角還掛著淚痕,更讓人心猿意馬。
偏巧齊思任親了陸其華之后,自己也不知道接著該怎么辦,兩人保持最初親吻的姿勢動都不敢動。
倒是陸其華最先反應過來,可被齊思任箍的緊緊的,沒辦法只是紅著臉把嘴挪開。
嘴上溫潤的觸感沒了,齊思任也回過神來。
不經為自己的蠢笨有些惱怒,都二十幾歲的大人了,連親自己喜歡的女孩子都不會,尷尬的連脖子都紅了。
陸其華一直低著頭,因為抱著自己的手一直沒松開,她的頭也被迫抵著齊思任的胸口。
靜默了好一陣,齊思任的聲音從頭頂緩緩傳來,“其華,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關心我,我還兇你??晌沂巧约旱臍?,就像伯母說的,我都這么大了,連冷暖都要別人提醒著,這樣子還說帶你去北平,要保護你。”
語氣里滿是自責和愧疚,陸其華聽的心軟。
抬起頭望著一臉沮喪的齊思任,掙扎著騰出兩只手。
齊思任以為她還在生氣,剛準備松開手,突然感覺腰上一緊。
他不敢相信的低頭看著陸其華,又用手在自己腰上摸了摸,確定的陸其華的手臂,高興的一個勁兒咧嘴笑,雙臂一下子緊緊的攬住了懷里的人。
輕撫著陸其華瘦小的肩膀,半晌只說了句:“其華,對不起?!?/p>
陸其華貼著齊思任的胸口,小聲說著:“我剛剛以為你不喜歡我了,你以前從不大聲吼我的,況且,今天家里還有客人?!?/p>
“胡說什么呢,我怎么會不喜歡你呢,以后不許給我再胡思亂想傷我的心了,嗯?”
陸其華點了點頭,軟聲回答:“知道了?!?/p>
齊思任溫柔的攏著她有些亂了的發絲,露出欣慰的笑意。
軒窗外臘八的新雪綿軟的落到屋檐下,靜寂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