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有美術課,老師給了個樣板,讓畫一個棱角粗獷的男子肖像。
可陸其華畫著畫著,畫上的人棱角就平了,眼珠也沒那么突,嘴角微微揚起正沖著她笑。
畫完落了款才發覺跟樣板畫上的一點都不像,眉眼溫和、目光綣綣,除了齊思任,這世上不會有人再有這樣的神情了。
趁著老師沒發現,她趕緊將畫收好藏在書包里,拿了張新紙重新畫起來。
午后放學,她遠遠就看見了齊思任的車子,跟一起的同學打聲招呼后就跑了出去。
風吹的耳邊的短發微微揚起,臉上帶著笑,活像一只初飛的小鳥。
上了車之后發覺付嬌也在,心里訝異的很,齊思任最不喜歡表妹跟著他們兩個的,今天還帶她出來。
她倒是打從心眼里高興,她好多次都想帶著表妹出去玩,只是齊思任不高興,付嬌也懂得察言觀色,總是推脫。
這下可好了。
她擱下書包,低下頭去看付嬌的腿,還纏著厚厚的繃帶,心里不由得愧疚。
這都是因為她。
她兩只手輕輕地伏在付嬌的膝上,“表妹,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付嬌摟住陸其華的脖子,笑道:“表姐,這話你這些天都說了好多遍了,我早就沒事了。”
陸其華還是不放心,讓齊思任先開車去醫院,付嬌說剛剛來的時候順路去過了。
付嬌的臉生的明媚,尤其笑的時候,不過總是不打扮,一直梳著兩只辮子,穿的也很簡單。
很多次陸其華叫來人打算做幾件衣服,可她硬是不讓,這次倒奇怪,陸其華又說給她做衣服,付嬌挽著她的胳膊說了聲謝謝表姐,就答應了。
見齊思任沒有反對的意思,她才開開心心的跟付嬌討論起衣服的樣子來。
她太聽齊思任話,顧月幾次說她沒出息,可她習慣了。
她這十七年來過得太安靜,她讀過《中庸》、《孟子》,讀過《詩經》,也讀過小說雜文,可沒有哪本書真正告訴她該怎樣去喜歡一個人。
她以為,兩個人互許相思,就是攜手白頭、舉案齊眉的意思。
所以,齊思任喜歡她,她也喜歡他,他對她好,她便事事聽他的話,她不曉得這世上的有情人是否都是這樣相處的。
至少現在,她卻是這樣認為的。
這邊姚晟鐵青著臉回去,顧靖安硬生生的憋住臉上的笑意。
擱下手里的書,故意問:“事兒沒辦成?”
他當然知道沒成,那姑娘膽小又倔,姚晟怎么可能接的動。
姚晟因為齊思任的挑釁本就負氣了一路,又不敢給顧靖安直接說。
看了眼對面坐著的人,“少爺早知道這事辦不成,還派我去。”
顧靖安倒了杯茶,緩緩的推過去,“就是因為辦不成才打發你去,要是她真會上你的車,那我不自己去了。”
姚晟更不明白了,端起茶喝了一大口,“那既然誰去都不成,還費這事兒做什么,白忙活。”
“你懂什么”,說著將手中的書扔過去,砸在姚晟的懷里。
姚晟撿起書,剛好翻開的頁是周邦彥的詞,“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間風月如塵土。”
“少爺,屬下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顧靖安瞪了一眼姚晟,“不想講我就讓人把你舌頭割下來,免得老是陰陽怪氣。”
“那好,少爺。您看這詞做什么,人家‘一笑相逢’是說兩人互相看對眼。”停了一下,偷偷打量著顧靖安。
坐直了身體,咳了一聲,接著說道:“可那位陸小姐,怕只是您對人家笑了吧。”
顧靖安被茶水嗆了幾聲,抬頭掃了一眼姚晟,對方立馬閉上了嘴。
姚晟心想,自己猜的果然沒錯,還‘一笑相逢’,明明是他自己對人家一見傾心,非找這么好聽的說辭。
“人見到了,怎么樣?”冷不丁的,顧靖安問。
姚晟回過神來,想了想,反問道:“少爺,您該不是讓我替您把關去的吧?”
“想的美,就你這腦子,怕是世上女人在你眼里全都長一個樣兒。”滿是嘲笑的神色。
姚晟也急了,“誰說我不會看?我就看……看那陸小姐好。”
“哦?說說看。”
這下真將姚晟難住了,眉頭皺了半天硬是擠不出一個字兒來。
也恰好這時候電話響了,顧靖安示意姚晟去接。
他才指望不上阿晟那塊木頭能給陸其華多好的評說。
姚晟掛了電話,過來說:“少爺,柳總長家下月初舉辦酒會,請您過去。”
顧靖安靠在身后的沙發上,“他們家又辦什么酒會?該不是那老東西又升官了。”
“不是,是給柳小姐的接風宴。她前幾天剛從德國回來。”
顧靖安閉著眼睛擺了下手。
姚晟輕輕關上門退了出去。
柳家的酒會請了各界人士,學者、生意人、官場幕僚都有。
但能在這兒見到陸其華,也著實讓顧靖安生出幾分人生何處不相逢的感慨。
顧靖安正跟幾位同僚客套,轉身取酒的時候就看到了正挽著付嬌在一旁聽幾個詩壇的新秀論詩的陸其華。
剛好大廳里的留聲機換了曲子。
顧靖安直直的走過去,在離陸其華還有不遠幾步的時候放慢了步子。
“陸小姐!”他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
陸其華錯愕的轉過頭。
“我能請你跳支舞么?”他繼續說。
“顧先生?”
顧靖安沒有說話,還是保持著邀請的姿勢,勾了勾手。
陸其華笑了笑,“我要是拒絕的話,顧先生會不會很沒面子?”
“是有點。不過我更在意陸小姐的禮貌問題。”
陸其華搭上對方的手,“顧先生這是將我的軍?”
顧靖安握緊纖細的手掌,手心里暖融融的,另一只手扣住陸其華的腰,轉到了舞池里。
“方法老舊些,但管用。”
陸其華走著舞步,抬頭微笑著說:“你的手怎么樣了?”
“你劃的傷口太深,一直疼,不見好。”
陸其華偷偷白了他一眼,“我就不信你打仗時受的傷都比這輕。”
顧靖安收緊了胳膊,低下頭在陸其華耳邊說:“那怎么能一樣,戰場上受傷是有回本兒的。可你的這傷,我是穩賠。”
“那也是你活該。”
陸其華嬌俏地微微揚起精巧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