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給酷暑的六月帶來了一絲清涼。這一覺睡得深沉,章始睜開眼睛就聽到了雨聲,伸了一個懶腰。
“小姐,你起了,可以傳膳了嗎?”鈴鐺走了過來。
章始聞了聞自己身上,皺了皺眉:“還是先洗澡吧。”
鈴鐺笑了笑:“還以為您不在意了,那我讓人送水過來。”
鈴鐺出去了一會就有仆婦抬著熱水進來了,章始洗了一個澡才渾身舒坦。簡單地用了早膳,聽著外面的雨聲,身心放松地躺在羅漢床上:“今日下雨,大家都可以休息了。”
“休息?”鈴鐺一邊收拾碗筷,一邊瞪大眼睛:“一大早上,趙首領就帶著所有人在練武場操練呢,早膳都是送到練武場的。”
章始突然從羅漢床上跳了起來:“你怎么不早說?”
鈴鐺癟了癟嘴:“我還不是看您太累了。”
“好了,給我換一身短打。”果然人就是有惰性,克服惰性就是克服人性。
鈴鐺看了看外面的雨天,又看了看生龍活虎的章始,猶豫半晌才說:“小姐,我昨晚想了半宿,我也想出海。”
“嗯?”章始笑了笑:“出海可不是鬧著玩的,你可能暈船、可能遇到海盜、可能有去無回。”
“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我總覺得,我肯定能夠回來,所以,能不能讓我和你們一起操練。”鈴鐺的雙眼熠熠發光。
“如果這是你的選擇,我支持,只要你能堅持。”章始滿面春風,果然人的潛力是無窮的。
兩個人收拾了一番之后正準備出來,郡守府的小廝跑了過來,雨太大了,他的衣衫已經濕了一半,見到章始,恭敬地行禮:“章小姐,我們大人請您過去議事。”
“大人有說是什么事嗎?”章始有些疑惑。
小廝搖了搖頭:“大人沒有說。”
“好,那我們走吧。”章始拿起鈴鐺遞過來的傘,跟鈴鐺說:“你去找趙首領,讓他給你安排。”
“是。”
章始冒雨來到郡守府,推開云竹書房的門,見他整個人像打了雞血一樣:“章始你來了,快來,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雖然已經打了傘,穿了木屐,但是鞋子還是濕了,她干脆脫了鞋坐在椅子上:“到底是什么事?”
“夜郎的第一次商會,我想趁著你還在夜郎的時候舉辦,你怎么看?”自從知道暗河的使用權只有十年,云竹是一刻都不敢耽誤,他要把夜郎打造成一個商業的帝國,然后招兵買馬,讓誰都不能染指夜郎。
章始一向頭腦冷靜,馬上一盆冷水潑了下去:“商會?你如此大張旗鼓是想把暗河的事情昭告天下嗎?”
“不不不。”云竹見章始一張冷臉,心一慌:“我只是太著急了。”
章始嘆了一口氣:“凡事徐徐圖之,切莫著急,就算是暗河的事情也要潤物細無聲,否則夜郎一夜之間南來北往的貨物都有,任誰都會懷疑吧。”
云竹的心這才緩緩平靜下來:“可是,只有十年。”
“十年,尚有生機,千萬不要操之過急,否則立刻被吞噬。”章始看云竹慌亂的眼神,心一狠:“金竹王曾經創造盛世,肯定不希望后輩如此急切,畢竟已經等了幾百年,再等等又何妨?”
章始的話說出口,云竹猛然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嘴唇哆嗦:“你,你,你知道?”
章始不動如山地坐在椅子上,點頭:“從見到你的竹子,我就知道你是誰了,夜郎古國崇尚竹子,然否?”
“可是當今已無人能識了。”
“因為他們不是我。”
云竹的急切在于他想恢復金竹王朝的盛況,他想建立不世之功,可是忍耐才是成功的必須,一擊即中才能立于不敗之地,等待是為了積蓄力量。
商會的事情自然擱淺了,章始見云竹的狀況實在不好,只好留下慢慢地和他捋清思路:“暗河的商船只能占五成,起碼有五成的商船走紅水河,這樣才能掩人耳目。”
一個巨大的餡餅掉到自己的頭上,云竹強迫自己頭腦冷靜:“好,我知道了。”
“還有重要的一點,外來商人進入夜郎,盡量把賦稅降低。”
“降低,那府衙能有收入嗎?”
章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近一兩年覺察不出,兩年之后你就能明白了。夜郎郡的低賦稅,對于那些商戶來說就是低成本,到時候南來北往的商戶、買家、賣家自然都會聚集在夜郎,到時候你何愁沒有生意,沒有收入?”
聽著章始緩緩地道出其中的深意,云竹的眼睛越睜越大,的確,按照章始說的,以后就算景泰把暗河收了回去,夜郎也不會成為困獸,到時候南來北往的商戶就成了他的暗河,而不必受制于人:“好,這個方法好,你的腦子到底怎么長的,有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老天給的。”章始傲然,然后站起身:“暗河只能救一時之急,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反倒是低賦稅或者免稅,才能救活夜郎。”
云竹肅然起敬:“嗯,我明白了。”
“行,我先走了,趙駿帶著大家在練武場操練,我也去練一練,到時候遇到海盜也能搏一搏。”章始說得云淡風輕。
云竹卻板起面孔,聲音有些哽咽:“章始,你一定要活著回來。”
“放心,我有神靈庇佑。”章始撐起傘沖進了大雨里,云竹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心也跟這天氣似的,濕漉漉的。自從遇到了章始,她幾乎成為了自己的主心骨,明明只有十二歲,卻有著超越同齡人的智慧、穩重,實在讓他汗顏。不知不覺又想到了景泰,難道這五年的相交只是他的手段,那所有的情感交付都成為了笑話,人生得一知己足以,他本來以為自己足夠幸運,如今卻被狠狠地扇了一記耳光。景泰到底是誰,他現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就算心有怨恨,但是還是會擔心,擔心他身不由己。
章始回了章府,直接去了練武場,仍掉了雨傘,追上了鈴鐺的身影:“我們一起跑。”
鈴鐺嘴唇發白,卻嘴角含笑:“好。”
大雨澆不息生的希望,如果這一條一定要走下去,那么,就讓暴風雨來得更強烈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