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處可見的椰子樹幾乎覆蓋整個大山，有身姿矯健的男孩子已經爬上了椰子樹，拿著一把小刀把樹頂的椰子全部砍落，婦人們就在樹下撿就可以了，地上還散落著很多因為成熟而墜落的椰子，大家一邊歡笑一邊撿椰子，臉上的笑意溢出了眼角。這里沒有戰亂紛爭，只有現世安好，可是這樣的安穩卻又是多少家破人亡而換來的，她站在山中，看著那漸漸掩去光芒的太陽，海風一陣一陣，帶著大海的味道。

籃筐已經裝滿了，因為今夜竺旃檀會帶著出海的男人們歸來，大家的心情格外愉悅。婦人們商量著要準備哪些食物，孩子們期盼大人們會給他們帶回來什么新奇的東西。讓人憎恨的海盜也是別人的丈夫、父親，章始突然就茫然了，似乎站在一團霧中，不知道什么是對，什么是錯。

因為巴松和頌西要去準備宴席，章始一個人呆在屋子里，因為實在太熱了，晚餐喝了椰子水之后吃了一點水果就先歇息了，竺旃檀他們要回來也要等到半夜了。

迷迷糊糊之中傳來巴松的聲音：“章始，竺旃檀回來了，讓你過去參加宴席。”

章始瞬間睜開了眼睛，眼神清明：“現在嗎？”

“嗯。”

屋外的空地上已經坐滿了人，聲音喧嘩，篝火的火光襯得這夜色如白晝一般。眾人推杯換盞，空氣中都是烤肉的香氣，有還沒有睡覺的孩子滿場大跑，嘻嘻哈哈不停。竺旃檀坐在首位，火光之下有了一些笑意，正側頭和身邊的人說著什么，章始定睛看去，人聲嘈雜，章始卻一眼認出那個人，柳麟，他怎么在這里？

這時，竺旃檀也看到了章始，招了招手：“過來。”

章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穿過人群走到竺旃檀面前，拱了拱手：“恭賀歸來。”

竺旃檀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好，和顏悅色：“這個是我的漢話師父，也是從宋地來的。”

柳麟穿了一身深色的長袍，頭發高高束起，露出了飽滿了額頭，已經是成年男子的模樣，他只淡淡地看了章始一眼，舉了舉手上的酒杯就垂下了眼瞼，臉上毫無波動，顯然是沒有認出章始。已經三年了，相處的時間也并不多，不記得很正常，而且這種情況，不認識是最好的選擇。

當初柳麟說要去夜郎，可是章始在夜郎呆的兩年多時間里卻沒有見過他一面，這世間如此廣闊，有些分別就是一輩子，沒想到能在此處相見，章始也不得不感概緣分了。

竺旃檀會一些簡單的漢話，今晚的興致格外高昂。章始在一旁的氈布上坐下，有酒有肉格外豐盛，看來他們這次也是一個大豐收。

酒過三巡，竺旃檀突然沖章始端起了酒杯：“多謝你，因為你，跋摩公主準備來島上做客。”

章始本能地皺了皺眉，但見竺旃檀一臉笑意，到舌尖的話被她連著椰子酒吞入了腹中。從頭看來，章始嗅到了一絲陰謀的氣息，可是，事已至此，竺旃檀就算昏了頭，到時候的惡果也只能自己承擔。

竺旃檀拍了拍柳麟的肩膀：“他就是公主的使者。”

章始抬眼看向柳麟，卻見他抬起頭，滿臉真誠：“你是公主的摯友，又是從宋地而來，此時受了驚，公主決定親自過來接你。”

摯友？章始不動聲色地轉了轉手上的酒杯，她與跋摩公主明明只有一面之緣，柳麟竟然是公主的使者，那就證明這些年他并沒有呆在夜郎，難道一路南下來了扶南國？

章始當然不會同情這些海盜，但是那些婦人、孩子，可是，欠的賬總是要還的，她舉了舉酒杯：“多謝公主。”

這場宴席直到破曉時分才散了，章始只喝了幾杯椰子酒，穩穩當當地回了自己的住處。其他的人已經喝得東倒西歪，每一次歸來都是一次慶祝，慶祝他們得勝歸來，竺旃檀的酒量極好，雖然喝了不少，卻絲毫沒有醉意，她告辭的時候他還拉著柳麟說話。

天邊已經放亮，屋子里燥熱不堪，章始穿了一身短衣趴在窗臺上看向外面。這里還是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樣，公主登岸是無上的榮耀，也是一把大刀，劈碎的將是這里的生活。沒過一會，就聽到敲門聲。

章始套了一件黑紗起身開門，門外的柳麟顯然沒有想到章始會穿著短衣短褲，雖然外面罩了一層黑紗，但是若隱若現，一雙眼不知道往哪里看，不自覺地咳嗽了幾聲，章始站在門口問：“有事？”

“你準備一下，公主明日就會來，到時候不要走散了，跟著我就行了。”柳麟的耳朵都紅了，語速有些急促。

章始點了點頭，一只手搭在門把上，揚了揚下巴：“柳麟，你認識我嗎？”

猛然地，柳麟一個轉身，腳步踉蹌地離開了。霞光之中，那個身影顯得有些倉皇無措，章始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就關了門睡覺了。

而一路疾步回到自己住處的柳麟卻氣喘吁吁，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幾乎沖破胸腔，他怎么可能忘記她呢。自從那次獨自離開之后，老虎的嘯聲就常常入夢，女孩的哭聲、紅色的雪地充斥著他的腦袋，沒日沒夜地噩夢，一次又一次的驚醒，沒想到能夠在此處相見，謝天謝地，她還活著。天知道看到她的時候自己有多么的驚喜，幾乎用盡畢生的定力才讓自己顯得云淡風輕，既然她還活著，那么這一次，他不會再丟下她了。

經過一夜的宴席，天明時分，整個島上寂靜無聲，只有幾個早起的孩童拿了新得到的禮物在空地上玩耍，天空有鳥飛過，樹木被涼風吹得颯颯作響。柳麟睜著眼睛睡不著，全身的血液都沖到了腦袋里，將近三年，心口總是壓著一塊巨大的石頭，如今石頭落地，終于能夠松一口氣了，至少能夠讓身在地獄中的他看到一絲光明，這樣他才更有勇氣朝著這條路走下去，而不是在黑暗中迷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