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海船之上，章始遠遠地看著站在甲板上的公主，海風吹起她的裙擺，飄飄欲仙，不遠處的島上已經冒起了黑煙，濃濃的黑煙似乎要直沖云霄，震天動地的叫聲、哭聲似乎要掀開這天，捅破這地。整個島已經被圍得里三層外三層，但凡能逃出來的人都是格殺勿論，跋摩公主要的是斬草除根。

只是，那雙眼似乎就在自己面前，十年之前，她的確是他的未婚妻，皇兄叛亂之后，竺旃檀落敗出逃，在海上建立了海盜王國，對扶南國多有不利。十年前，是跋摩公主利用他的信任偷了他的兵符，害得他無兵可用，一路潰敗。如今，又利用他對自己的愛慕，把他的海盜王國連根拔起，她這一生，在權利的漩渦中不能抽身，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竺旃檀，可是，誰讓他們站在命運的兩端，無法靠近。

跋摩公主緩緩地留下了淚水，轉身看向章始，用漢話說：“我是不是太殘忍了？”

章始保持沉默。

跋摩公主卻自言自語起來：“可是，這十年之間，竺旃檀殺了成千上萬的人，大海這么廣，皇兄派了無數的士兵來絞殺他，都是有去無回，竺旃檀對朝廷有很深的恨意，很多時候連官船都不放過，皇兄豈能留他的命。”

“當初皇兄已經反了，我只能跟隨，所以就負了他。”

“竺旃檀是皇族正統，他怎能甘心做海盜，他在積蓄力量準備重回朝堂。”

“他不死，皇兄如何能安心。”

海水似乎變成了紅色，跋摩公主絮絮叨叨，把心中壓抑很久的話說給風聽，說給海聽，說給死了的竺旃檀聽。章始這才知道站在家國的面前，愛情有多么的渺小。她無法確定他們誰對誰錯，只是因為立場不同。

“必須斬草除根，否則他們就會如死灰復燃，到時候就除之不盡了。”

“他們死了，這條航線就會安全很多，皇兄能讓扶南國更加強盛。”

“百官也不會對他念念不忘，朝堂也不會動蕩不安，”

跋摩公主似乎在給自己催眠，她要讓自己相信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可是說著說著，她突然嚎啕大哭：“竺旃檀，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對不起。”

國家會安寧，百姓會富足，而跋摩公主卻永遠失去了她的愛人。

竺旃檀和島上的所有人都已經被斬殺，跋摩公主帶著士兵們凱旋而歸，她沒有去王城，直接回了老撾。章始也跟著她回了老撾，在港口等待趙駿他們回航。在回來的路上她知道了，趙駿船上的海盜也在同一時間被跋摩公主安排的人殺死了，尸體都拋到了大海里，現在他們正停靠印度，要采購足夠的貨物才會回程。

跋摩公主給她安排了一個獨門獨院，她除了吃喝拉撒就是出去閑逛，已經進入了十二月，天氣微涼。柳麟帶了新得來的毛尖過來看她：“來喝茶吧。”

章始沒有異議，看著枝繁葉茂的庭院：“建康城只怕在下雪了。”

柳麟身影微頓，泡茶的動作一氣呵成，竟然對建康避而不談：“喝茶吧。”

茶湯入喉，回甘無窮，章始通體舒暢：“你準備在這里呆一輩子。”

柳麟慢慢地放下茶杯，一片綠葉飄落下來，正好落在石桌上，他手指纖細，骨骼分明，拈起那片綠葉：“這里很好，至少不會再受凍了。”

章始笑出了聲：“看來你的執念很深啊。”

柳麟的臉微微紅了，也想起了三年前發生的事情，只是最苦的日子都已經過去了，未來，只會越來越好。

兩個人喝了一會茶，公主身邊的仆從就過來了，抬了幾箱子金銀珠寶，然后拿出那一塊金色的令牌，那仆從說：“這塊令牌拿回來了，還是送給你，以后在海上航行必然通行無阻。”

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她接過令牌：“多謝公主。”

那仆從含笑：“你們的船估計還有半年才能回來，公主讓你安心住下，有什么事跟劉先生說即可。”

“多謝多謝。”章始把那仆從送出了庭院才折返，見柳麟還在默默地喝茶。

見她回來了，柳麟站起身：“今日已經晚了，我先回去了。”

章始無奈地搖了搖頭：“行吧，那有時間過來玩。”

“章始，你恨我嗎？”柳麟突然站住了腳步，目光灼灼地看著章始。

章始瞬間就明白了他問的是什么，明白之后她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不恨，當時情況不明，我們分開行動是明智之舉。”

看著她一臉云淡風輕的模樣，柳麟有片刻的失落，輕輕地點了點頭：“好，那我先走了。”

在老撾的日子可以說是清閑自在，除了柳麟偶爾來看她，其他的時間章始都是獨處，因為實在太過無聊，她竟然對廚藝產生了興趣，按照前世記憶中的菜譜，她一道一道地試，剛開始，刀工不好，菜切得亂七八糟，手上也切了好幾個口子，但是她身體里有一股韌性，越受挫，越勇敢。

因為老撾有辣椒，所以她做了很多色香味俱全的川菜，搞得整個庭院整日飄香，引得不好人駐足觀望。每天一個菜，倒也給生活增添了不少樂趣。最近受臺風的影響，陰雨綿綿，天氣微涼，章始在屋里做了一個熱鍋子，如碗口大的銅鍋，下面放著炭爐，湯底上面一層紅油，熱氣翻滾，讓人垂延欲滴。

旁邊放了十來種菜色，有葷有素，前世她靠營養液生活，味覺和嗅覺已經退化，所以今生格外貪戀食物。

剛準備享受一頓溫暖的晚餐，突然聽到了敲門聲，她有些掃興地起身去開門。跋摩公主孤零零地站在門口，她撐著一把傘，穿著尋常百姓家的衣服，可是那張臉卻是養尊處優的，任誰都不會把她當作普通人家。

章始也撐了傘，隔著煙雨問道：“公主有事？”

跋摩公主微微抬起傘，一雙似乎被雨水洗滌的雙眼撞進章始的眼里：“我餓了。”

章始嘆了一口氣，微微側身：“公主進來吧。”

熱鍋子的香味在屋子里飄蕩，跋摩公主頓時來了精神：“你在吃什么？”

“熱鍋子。”章始把傘收好，靠在長廊邊，一轉身，已經看到跋摩公主毫不客氣地吃著熱鍋子，竟然是駕輕就熟。

因為今日之準備了一人份，她只好坐在一旁看著公主吃。

公主卻遞過來一雙筷子：“來，一起吃，你怎么做的，真好吃，我讓我府里的廚工過來學藝。”

章始早已饑腸轆轆，便和公主一個鍋里吃了起來，見公主要派人學藝，她也大方地答應了。這一頓飯吃了一個時辰，天已經完全黑了，但屋子里有熱鍋子、有燭火，倒也沒有顯得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