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繁華的夜郎郡吸引來了無數的貨商前來淘金,隔壁郡縣的百姓也都紛紛涌進了郡府,導致郡府人滿為患,云竹一面歡喜一面憂愁,最后咬牙大筆一揮,擴建。夜郎郡以郡守府為中心,往外擴建十里,消息一出,百姓們奔走相告,往外擴建十里,那郡守府將何其大?只怕連建康城也比不上。
進了二月,天眼看著就熱了起來,加上馬上就是春耕了,擴建的事情已經進行得如火如荼了,云竹忙得腳不沾地,嘴上起滿了水泡。這一日天還沒亮,他就起床要去城外,因為要擴建,所以先要城墻修好,李夫人卻趕忙叫住了他:“老爺,明日就是章始笄禮了。”
云竹一拍腦袋:“你看我最近忙得有些糊涂了,你開庫房去挑幾件好的首飾給她送過去,及笄了就是大姑娘了。”
李氏替云竹理了理衣裳:“老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妾身今日就帶慧姐兒去章府,因為章始還在孝期,只怕這笄禮不能大辦了,妾身請了幾位交好的夫人來觀禮。”
“夫人決定就行。”云竹站在原地沉吟了半晌又說:“章始的遠方表姐最近來了,你過去的話切莫多言。”
李氏一愣,一直沒有聽說章始有什么表姐,突然冒出一個表姐倒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何時來的表姐?”
“你莫要管就是了,謹言慎行。”云竹皺著眉頭說了這么一句就離開了。
李氏卻有些憤憤不平了,為了章始了笄禮她忙前忙后,得不到一句稱贊不說,還留一句謹言慎行,退一萬步,她怎么也是郡守夫人,那章始一個孤女,而且是商人之女,自己憑什么要看她的眼色。一想到這些,她就有些氣難平,替章始辦笄禮的興致就有些弱了,在屋里坐了一會就讓人把慧姐兒抱了過來。
章府今日一早,仆人就把屋子里的白燈籠都撤了下來,明日是小姐的笄禮,雖然不會大肆操辦,但也是講究吉利的。
鈴鐺忙前忙后,替章始梳妝完畢之后就說:“小姐這兩日就好好休息,李夫人過來操辦您的笄禮,您就好好當個閑人。”
章始穿了一身鵝黃色的紗裙,頭發高高挽起,露出修長的脖頸兒,眼波流轉:“行,聽你的。”
鈴鐺直看得眼睛發直:“您和戴小姐不愧是表親,長得都漂亮極了。”
章府突然多出一位戴小姐,家里的仆人倒沒有奇怪,畢竟誰家還能沒有個把親戚,戴小姐住在偏院,鮮少出來,性子也好,大家想著有個人與小姐作伴也是好的。這兩日種苗出土了,章始整日都在溫棚理,灰頭土臉的,今日好不容易被打扮得清清爽爽,她的心情也明朗了不少:“你呆會裝點點心,我們去看下戴小姐。”
鈴鐺連忙應是,去了廚房一趟,拿了一個食盒過來:“灶上正好有新鮮的點心,我一樣拿了一些。”
鈴鐺打開了食盒,章始探頭看了看,見有三四種點心,色彩斑斕,小巧可愛,滿意地點了點頭:“我們走吧。”
這座庭院之前是云竹的私產,后來過戶給了章始。據說這宅院是一個蘇州商人的,后來夜郎的生意做不下去就賣了宅院闔家搬走了。這院子甚有意境,小橋流水,曲徑幽通,滿園的樹木花草,宛若人間仙境。穿過花園,就是偏院,門口爬滿了楓藤,綠油油一片。鈴鐺上前輕輕敲了敲門,沒過多久,一個圓臉的小丫鬟探出頭來,見是章始來了,忙拘謹地站在一旁:“小姐,小姐來了。”
章始和善地看向她:“戴小姐在做什么?”
那丫鬟是剛撥到戴氰身邊的,聲音有些顫抖:“小姐在屋里寫字呢。”
章始沖她點了點頭,就徑直往屋里去,剛走到門口,就見到戴氰一身白衣立在廊下,顯然是聽到了動靜。她身姿筆直,立在那里如一棵樹一棵松,不動不搖,可是那雙眼卻透著水汽,輕輕地喊了一聲:“囡囡。”
章始沒有應答,看了鈴鐺一眼:“你們就在院子里,我和表小姐有私房話要講。”
再見戴氰,鈴鐺還是覺得驚艷,只是總覺得在哪里見過,卻怎么也想不起來,有些愣愣地說:“好,我和百籽就在外面。”
百籽就是那個圓臉丫鬟,聽鈴鐺這樣說忙跟著點頭。
章始拾階而上,經過戴氰身邊的時候說:“進去吧。”
戴氰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后卻什么也沒有說,斂了眉目跟著章始往屋里去了。
這偏院一直沒有住人,因為是臨時打掃出來的,顯得有些荒涼,章始站在屋子里看了看,家什雖然不多,卻干凈整潔,羅漢床的桌子上還擺了一個黑陶的花瓶,從里面探出三四枝柳條,綠意盎然。
戴氰輕輕地把門關上,見章始站在屋子的中央,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囡囡,你坐,我給你倒茶。”
她腳步有些慌亂地去倒茶,雙手有些顫抖,茶水灑到了桌子上,眼淚卻毫無征兆地流了下來,她手忙腳亂地去抹淚。
“沒事,我不渴,你過來坐吧。”章始的聲音輕輕柔柔的。
戴氰又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才向章始走去,只見章始已經坐在羅漢床了,鵝黃色的衣裳明亮閃耀,可是眼里卻一片平靜,冷靜自持。她隨著戲班子走南闖北,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有紈绔子弟、有高官巨富、有地痞流氓,就算他們拼命克制,眼睛里的欲望、憤怒、喜樂卻藏不住,可是,囡囡,那一雙眼卻如一汪深井,讓人看不穿看不透,可是,她曾經活潑動人、嬌俏可愛的囡囡怎么會變成這樣?是經過了多少的苦難才會性情大變,她心如刀割,淚如雨下,是她無能,不能呵護她,不能替她擋住這世間的惡意。
“囡囡,你恨姐姐嗎?”戴氰眼睛紅腫,語氣里都是祈求。
那雙眼被淚水洗刷透亮,就算見過這世間最殘忍的惡,眼睛還能明亮如稚子,章始能體會到她的哀傷,心也跟著潮濕不已,她站起身,走到戴氰的面前,攜起她的手:“我不恨你,如今你就安心在這府上住下,不要胡思亂想了。”
戴氰一把抓住了章始的手,瘦弱的手指幾乎把她嵌入骨肉里:“囡囡,這些年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