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一間茶寮，外面停著一輛馬車，門口立著四五個彪壯大漢，來往的農人不自覺地就往里看去，卻見里面漆黑一片，還要再看，卻看那大漢面無表情地走了過來，頓時嚇得低頭快走，能夠坐得起馬車的人都不簡單。

天已經黑了，茶寮里卻沒有掌燈，只有門外透進的微弱光線，經營茶寮的一對夫妻被請了出去，四周的人也被清理干凈了。茶寮里坐著三個人，夜色隱藏了他們的容貌，寂靜一片。

景泰的聲音有些急切：“章始，你好好跟王爺說一下。”

人的眼睛很快就能適應黑暗，章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寡淡，但她也吞了下去，眉頭微皺：“你們來夜郎做什么？不是給了十年的時間嗎？”

景泰一頓，拿眼去看劉子鸞：“王爺旅居夜郎，并無意與你起沖突。”

章始輕笑兩聲，輕輕地放下茶杯：“我看王爺是想坐收漁人之利吧。”

“蔡大就是因為認出了孤而遭來了殺身之禍，望大當家莫要步其后塵。”劉子鸞聲音冷冷的。

章始有些恍惚，似乎還記得五年前的那個雪天，他的懷抱格外地溫暖。她從來沒有想過，這漫漫紅塵中還能與他相見，也沒有想過兩人會如此劍拔弩張，是他讓自己認識了這世間的善意，想起這些，她不禁笑出了聲。

劉子鸞似乎被她激怒了，抽出劍直指章始：“你笑什么？”

章始眼角帶笑地看著劉子鸞：“記起了一些往事。”

一旁的景泰嚇得面色發白，慢慢上前：“王爺，刀劍無眼。章始，你好好跟王爺說話。”

章始用手撥開泛著寒光的的劍尖：“王爺請坐，往事久遠，且聽我慢慢道來。”

“王爺，聽她說完再做決定也不遲。”景泰忙替他把劍收了起來。

劉子鸞沉著臉復又坐下，雙眼如炬：“你最好有我不殺你的理由。”

果然沖動是魔鬼，章始有些后悔挑破劉子鸞的身份，就讓他以蔡二公子的身份行走自己會少很多麻煩，她不禁有些后悔，不過事已至此，她也不得不解開兩人之間的結：“五年前，我是你府中的小丫鬟，劉公公來的時候，你救了我，后來還把我放在草垛里。”

五年前的事情劉子鸞一刻也不敢忘，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的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個丫鬟，事后他一直是愧疚的，建康城混亂不堪，又是大雪紛飛，如果在外面呆久了，人只怕會被凍死。

劉子鸞瞇著眼睛看向章始，似乎想從她臉上分辨真假，可是，那張臉太過模糊，他拼命去想也不能拼湊她的容貌：“那你怎么來夜郎了？”

“我被一對夫婦救了，就隨他們前來夜郎，他們在船上遇了難。”章始并不想多說。

景泰倒是松了一口氣，他的確可以作證：“我與章始就是在前往夜郎的船上相識的，她的確是孤身一人。”

劉子鸞沉默不語：“如果是孤身一人，又豈能創下如此基業，還有，你是如何知曉暗河的。”

章始心中驚覺，卻強作冷靜：“如果我跟你說我天賦異稟，你相信嗎？”

劉子鸞搖頭：“不信。”

“那我告訴你，我就是天賦異稟。”

至少兩個人不是敵對關系，景泰忙上前緩和氣氛：“暗河的確是章始發現的，說不定是她有什么機遇吧，王爺，這些年我們見過不少人，莫問前世。”

劉子鸞嘆了一口氣，站起身：“罷了，今日且饒你一命。”

章始看著劉子鸞離開的背影，慢慢地站起身，早知道她就坐自己府里的馬車了，如今這種情況，劉子鸞肯定不會與自己同行了，這么遠的路走回府里只怕腿都要斷了。

她垂頭喪氣地掀開茶寮的簾子，卻看到那輛馬車就停在原地，景泰看見她笑著說：“大當家上車吧。”

趙駿忙看了章始一眼，章始沖他點了點頭，就走向了馬車。

上了馬車，看著正在喝茶的劉子鸞，她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沒話找話說：“都喝了一天的茶了。”

劉子鸞喝茶的動作一頓，然后繼續喝。茶幾上放著一盞圓形的玻璃燈罩，里面放了油燈，小小的車廂亮堂堂的。劉子鸞喝完茶就拿出一本書看，章始看過去，竟然是自己編纂的《洋物農書》。

交淺言莫深。章始知趣地沒有說話，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馬車搖搖晃晃，讓她不禁有些困倦，突然肚子卻傳來咕咕聲，她一驚，忙睜開眼睛。

劉子鸞與她的視線有一瞬間地碰撞，兩個人都尷尬地轉開了目光，車廂中的空氣似乎凝結了。

馬車進了城，空氣中都是食物的香氣，劉子鸞突然吩咐道：“停車。”

景泰走到窗邊：“公子可有事？”

“找一家酒樓用膳。”

“是。”

“正好，那我先回去了。”章始弓身就準備下車。

“坐下。”劉子鸞一聲輕喝：“怎么，大當家不賞臉？”

章始吞了吞口水，看著劉子鸞一張冷臉似乎真的會吃不下，但是現在下車會不會又給自己惹麻煩，看著他就像石頭的臉，她識趣地坐了下來。來到這世間，她見過太多的人，卻始終記得劉子鸞曾經給予的善意，所以，不自覺地會對他更加地包容。

馬車直接停在一間酒樓的門口，從門外就聽見里面熱鬧不已，景泰已經訂好了包間，此刻跑了出來：“公子、大當家，樓上請。”

包間清雅別致，可是兩個人并不相熟，所以沒有話可談，章始只能看向窗外，道路兩邊掛了紅燈籠，亮如白晝。

“南洋的百姓過得如何？”劉子鸞突然問。

章始被他問得一愣，想了一會才說：“百姓過得如何還不是上位者的一句話，上位者良善，百姓的日子會好一些，上位者卑劣，百姓的日子就艱難一些，放在哪里都是這一個道理。”

劉子鸞點了點頭：“嗯。”

沒有想到他會贊同，其實劉子鸞也算得上是上位者，雖然現在被劉彧打得如落水狗，可是朝中也有不少人擁護他，畢竟他才是孝武帝的嫡子，名正言順。章始能夠看透這世間的一切，卻無法看透劉子鸞，因為在歷史上他五年前就飲毒而亡，因為自己的到來，他得以存活下來，五年前變成了一個節點，之后的一切都因此而偏離了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