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建康已然有了秋日的肅殺之氣,自從過了中秋節,氣溫一路直下,眾人不得不穿上夾衣。建康城的深夜格外寂寥,因為有宵禁,路上幾乎看不到人,只有更夫一邊敲著鑼,一邊瑟縮著身子快步往前,遇見別的更夫也就點點頭而已。這時,陣陣馬蹄聲傳來,街上的更夫們自覺地退到一邊,遠遠地看到幾個人影飛馳過來,恍若一陣風一樣。
待那些人從身邊離開之后,幾個更夫面面相覷。
“看衣飾,似乎是宮里的人。”
“嗯,好像是禁衛軍。”
“是。”
更夫們不自覺地把視線轉向了皇宮的方向,這么晚,宮里能出什么事?
這一夜,建康城不少官家大門在深夜被敲開,聽到宮里傳出來的消息,不少人一夜無眠。
建康沈府的上房突然亮起了燈火,沈攸之披了一件長衫就出來了,外面站著傳信的人,那人見到沈攸之來不及行禮就說:“戴妃生了一位皇子。”
聽聞消息,沈攸之心撲通撲通直跳:“真的是皇子。”
“是。”
劉彧繼任帝位之后,對皇宮疏于管理,整個皇宮變成了一個篩子,劉彧卻是絲毫不在乎的模樣,任由宮里魑魅魍魎橫行。今日戴妃生產,多少只眼睛看著,那邊小皇子剛剛落地,這邊宮外所有人幾乎都知道了。沈攸之送完報信之人,又進了屋,卻沒有去臥室,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小皇子這個關口出世卻改變不了任何的局面,蕭道成是一個狠角色,只是又增加一條人命而已。
鎮國將軍府里,蕭道成在書房里接見了報信之人,聽到消息之后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那人出了書房,他才看向站在一旁的蕭賾:“你怎么看?”
而本應在南廣郡的蕭賾卻出現在了建康,他秘密潛回建康的事情無人知曉,冷笑一聲:“劉彧也實在太過天真了,以為隨便弄一個野種就能糊弄人。”
蕭道成四十來歲的年紀,坐在書案的后面不怒自威,他掃了蕭賾一眼:“劉彧或許想螳臂當車,總要試一試才會知曉的。”
“他這是要惡心我們。”
蕭道成平靜無波地看著蕭賾:“怎么?準我們要他的命,難道還不準他惡心惡心。”
蕭賾默默地低下了頭。
劉彧有了皇子,無端會給他們生出不少波折出來,這并不是蕭道成愿意看到的,但是也只是增加了一點點麻煩而已,他也并不是很在意,沖蕭賾擺了擺手:“明日你就回南廣郡,莫讓人發現無故生些事端。”
“是。”
從蕭道成的書房出來,蕭賾眼神陰霾,如今正是關鍵時候,他冒著極大的風險回到建康,沒想到劉彧生了一個皇子,那么事情又不得不往后推遲,而父親又急著催自己回去,沒有絲毫的父子之情,他心中憋著一腔怒火,趁著夜色往院子里去。
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他一聲呵斥:“誰?”
從拱門后面露出一個腦袋,傳來一個嬌俏的聲音:“大哥,你真的回來了?”
來人是蕭府的三小姐蕭嬗,蕭賾的胞妹,本來一臉陰霾的蕭賾看到胞妹之后,露出了一個笑容:“這么晚你怎么在這里?”
蕭嬗穿了一身深衣,蹦蹦跳跳地跑到蕭賾地身旁,挽著他的胳膊:“我聽府里的人說的,你總是匆匆而歸,匆匆而去,我怕等睡了一覺你就又走了。”
這樣的蕭嬗讓蕭賾有些心疼,摸了摸她的腦袋:“的確,天亮了我就要走了。”
蕭嬗的眼淚就涌出來了:“大哥,你帶我走吧,我不要待在這府里,自從母親去世之后,你又不在府里,這府里就變成冰冰涼涼的,父親,父親有那么多姨娘和孩子,少我一個也不算什么。”
自從娘親去世之后,蕭嬗性格變成乖張,越發不得父親喜歡,可是蕭賾是男子,又外放做官,家里的事情就算想插手也插不了,畢竟父親還是春秋鼎盛,可是看著蕭嬗一張小臉滿是淚痕,心中也有一絲不忍:“那我去跟父親說一說,你先回去休息。”
兄長不在府中,庇護自己的母親又去世,蕭嬗變成了一只刺猬,張牙舞爪地面對府中眾人,可是,她只是小心翼翼地保護自己而已,如果能夠跟著兄長去南廣郡,那么,就不必被拘在這一方天地了,破涕而笑:“還是大哥對我好。”
蕭嬗摸了摸她的頭:“快回去吧。”
“嗯。”
直到蕭嬗的身影消失不見,蕭賾才轉身折回書房,父親公務繁忙,書房的燈還是亮著的,他敲了敲門。
“進來。”
蕭道成看到門口的蕭賾有些驚訝:“怎么又回來了。”
蕭賾猶豫了一下不知道如何開口,半晌才說:“三妹年紀還小,我想帶她一起去南廣郡。”
“哼。”蕭道成重重的哼了一聲:”怎么?是不是她又找你哭訴了,說這府中的人欺負她。“
蕭賾搖了搖頭:”她也玩不了多少時日,往后嫁了人只怕與我這兄長也見不了幾面。“
嫁了人就要生兒育女,是生是死都是婆家的事,與娘家的情分也就斷了。
蕭道成看著窗外陷入了沉思:“跟著你也好,也好。如果事情敗落,至少蕭府也有一線生機。”
“父親。”蕭賾驚慌失措地看著蕭道成。
看著蕭賾一臉驚慌,蕭道成笑了笑,他很少笑,此刻一笑卻讓人渾身發寒:“也不必自欺欺人,有勝必然有負。”
“好了,下去吧,明早就帶著她離開。”
蕭賾有些擔心地看著蕭道成:“父親。”
“我無事,你下去吧。”
待蕭賾離開之后,蕭道成的身子慢慢松懈下來,一直以來他斗志高昂,最近心神卻有些恍惚,總覺得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今日又得到劉彧產子的消息,雖然面上不顯,心中卻是怒火滔天,劉彧別說產子,就是人道都不可以,卻妄想用一個野種來鞏固自己的皇位,著實荒唐至極。
雖然這樣想,但是總有一抹憂愁不自覺地冒出來,若有似無,七上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