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的靈已經越來越強了,屬于我的時間不多了。」
「我已經無法壓制荒御魂的躁動了。」
「若我的心終將為惡念所蝕,愿自然之力守護我的孩子。」
在城池深處的一面石壁上,刻錄著看似雜亂無章的字符,但以瞳術進行解讀之后,便得到了一句一句此類的話語。
曲縈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雖然新覺醒的月神眼幾乎沒有經過什么磨合便變得如臂指使,但用月神眼來解讀原本是契合仙人眼的暗語,就好像用六角形的鑰匙強撬三角形的鎖孔一樣——吃力不討好。
好在收獲對得起她的勞神。
“這些話,是曾祖母留下來的嗎?”
“應該不會有第二種可能了。”曲縈嘆了口氣,“若沒有仙人眼為憑,根本無法留下這樣的暗語,而這面石刻少說也有四五十年了,在那時就有了孩子的仙人眼持有者,只有輝夜姬一人。”
「若我的心終將為惡念所蝕」……
不會錯的,「自然之力」指得就是唯一能克制陰陽遁的仙術……輝夜將自己的弱點留在了這里,她已經預知了自己的墮落并做好了準備……但是曲靈和直靈怎么會無緣無故地強弱顛倒?強如輝夜都無法抗拒的、只能被其侵染的惡念又是來自于哪里?而這可怕的侵襲又為什么沒有延續到她的兩個兒子身上?
這里絕不是無關緊要的地方,所以,一定還有什么是我沒有發覺的……
“我曾經聽羽衣殿提起過,輝夜姬所掌握的瞳術「天之御中」,可以將人帶去不同的異界。”曲縈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到苑中那一汪本應荒廢了不知道多少年、卻仍舊清澈深邃的泉眼上,“或許,最后那塊殘圖,就是隱藏在某個「異界」。”
而如果這里真的隱藏著某個異界的入口……
一念及此,曲縈快步上前,彎身將手浸入了那一汪清泉里。
“曲縈先生?”娑蘿稍感錯愕地望著她的舉動。
沒有被打濕……果然,這是……
“「凈水」。”曲縈的眼神一凝,“就是這兒了……娑蘿,我要下去看看,你在這里等著我。”
話音未落,她便毫不猶豫地一步踏入了水中。
“曲縈先生!”
沒有聽見娑蘿驚愕的喊聲,曲縈在愈來愈暗的水中不斷下潛,待岸上的光亮徹底感覺不到了的時候,腳下卻浮現了新的光亮。
她向著光亮靠近,然后穿越了過去。
明明是一直在下潛,但這會兒看來,卻好像是在水下穿越了一個與地面平行的甬道一般,那片光亮,直接就是一片水湄了。
曲縈浮出了水面,借著水的浮力翻上了岸去。
所謂「凈水」,其實并不是真正的水,而是作為時空穿梭的一種媒介,它的浮力遠比尋常的水要弱,而對水中之物的引力,更是微弱到幾乎沒有。
雖然早就知道凈水的存在,但實際上,曲縈今日才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但她這時候,卻抽不出半點閑心分給自己曾經十分好奇的凈水了。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岸上的一棵參天巨樹吸引了——這么說也并不恰當,那棵樹高大歸高大,但卻是明顯的死物,已經干枯萎縮得十分嚴重,而曲縈與其說是被它吸引了注意力,倒不如說是在用全部的意志力,抵御著從這棵死去的樹上散發出來的、令她的靈魂都窒息憎惡的氣息。
“神樹……”她喃喃地道。
根本不需要多作思考,這個詞匯已經浮現在了她的腦中。
這就是真正的、完整的神樹,即使它已經死去多年、干枯腐朽,其中殘存的惡意都令她窒息。
到了這一步,一切都已經明了了。
輝夜為了平定戰亂而吞噬了神樹的果實,得到力量的同時,也被種下了最深的詛咒,終有一日,被惡念吞噬本心,墮為惡鬼。
但是,羽衣與羽村兄弟兩個,乃是由于人們對女神的感激祝福才得以出生的,因此也便幸運地沒有被神樹的惡念沾染。
于是輝夜將延續和平的希望放在了兩個孩子的身上,用盡最后一點意志將心中的大愛與對和平的渴望傳承給了他們,并在蛛絲馬跡之中留下打敗自己這個「惡鬼」的提示。
“真是太了不起了啊,輝夜姬殿下……”曲縈的聲音低得仿佛是在嗚咽,“竟然在這樣可怕的惡意之中,還能堅持著實現和平的心愿,以自己的本心支撐了那么長久的時間,在明知道直靈已經無法與新生的曲靈對抗的時刻,還要掙扎著,留下把自己送入地獄也要恢復這世間安寧的線索。”
可惜我無緣親見曾經的卯之女神,可憐為此世燃盡生命與靈魂的輝夜姬,身后卻只能留下惡鬼的污名,身心皆為十尾所污穢,生無安寧,死無安息。
但這都不是最令人悲哀的。
最悲哀的是,延續了輝夜的意志、始終敬愛著最初的她的羽衣,在親手將母親封印之后,為了她因何墮落迷惘痛苦了半生,而在他的希望終于被曲縈證實了的現在,他卻已經不在人世了。
既然羽衣殿已經不在,那么至少,該叫羽村殿知曉。
一念閃過,曲縈直接將目光落向了自己剛剛上來的凈水。
凈水是時空穿梭的媒介,通過一些特殊手段施為,便可以通過兩處泉眼直接跨越天上地下萬里之遙。
如果是現在的我的話,應該也可以做到了吧……
好在她雖然才為了輝夜而大感悲涼,但卻并未失去理智,仍記得娑蘿還在凈水的另一端等待自己,決不能將她拋下,這才沒有不管不顧地將泉眼連接的彼端直接轉至羽村駐守的月上。
神樹雖死,殘存的惡念卻遠遠不到散盡的時候,曲縈對這等氣息可謂反感至極,既然答案已經找到,一時的激動也已經平息,便不打算再留,直接潛下泉眼,原路返了回去。
娑蘿果然還在泉眼旁邊守著,一見她回來,雖然面色不顯,但手上忙不迭將她向上拉的動作卻是將內心的焦慮盡數展露出來了。
“先生……”她似乎是措辭了一下,才繼續道,“此去,是否找到了答案呢?”
曲縈聞言微微一嘆,卻也不欲瞞她。
她雖然盡力用平淡的字句語調來描述了輝夜的遭遇,但娑蘿雖然年紀尚小,心智成熟卻遠超常人,哪里會聽不出來曲縈所悲哀的一切?即使她亦是從未見過輝夜,竟也覺得仿佛有錐心之痛。
“我欲去月上一行,將此間因果告知羽村殿。”曲縈在娑蘿稍微平復了心情之后又告訴她。
“是。”娑蘿聞言一怔,接著向曲縈行了一個拜禮,“如果可以的話,請先生務必帶我一起前去——娑蘿自出生以來,尚未拜見過叔祖,身為晚輩,實在是失職。”
“那是自然。”曲縈將自己的手掌浸入泉眼之中,閉上了眼睛,“正好,就借用一下輝夜姬留下的這處凈水吧。”
凈水為媒,為吾引路,朝北海,暮蒼梧,一鏡轉天地。
水面泛起了圓形的漣漪,一圈一圈地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