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糖趴著睡著了。
她睡覺睡得沉,不太醒,反應出奇得慢。
中途似有人說:“換到這邊來,我胳膊麻了。”
她迷迷糊糊回“嗯”,有人抽出胳膊從她身上翻過去,又把她重新摟入臂彎。
等她睜開眼,瞪著墻頂,一時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艾方耀拍拍她的臉,“糖蛋兒,醒了?”
屋里的暖氣很足。
許多糖扒著他的胳膊,睡得格外香甜,醒過來的時候,臉頰貼在他的肩胛骨上,隔著薄薄的衣服,她能感覺他的體溫。
感覺……很不錯。
許多糖舔了舔嘴唇,揉揉眼睛,起身。
這是艾方耀的家。
難得——她沒有發脾氣。
艾方耀也跟著坐起,看了她一眼,了然似的勾了勾唇,嘴角帶出一縷淡淡的笑意。
許多糖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她很挫敗,剛剛應該做點什么表達她的不愿才對,可是錯過了當下那幾秒,再生氣倒顯得多余和別有意味。
她微微別過頭去,“幾點了?”
“十點一刻。顧箏姐吃了點東西已經休息了,廚房還有點鮮蝦餛飩,一起?”
“好……”
她的肚子真的餓了。
*
顧箏的心情不好,許多糖很能理解,換做是她,她都做不到顧箏那樣,至少人前顧箏還維持著得體的微笑,還愿意把手交給許多洋,一起面對。
要知道,自己受苦受累堅持著是一種勇氣,愿意拖累自己所愛的人,讓他為自己遮風擋雨,相信他,更是一種莫大的勇氣。
平常人總是自以為是,遭遇災難時把愛的人往外推,是一種保護和放手,殊不知這是一種極端自私的表現,信任和依附很多時候才是身邊人最想要的。
顧箏的老家在離禹城一千多公里的一個小村子,父母都是農民,家里三個孩子,大女兒容貌不出挑,中途輟學早早嫁了鄰村的一個莊稼漢。
二女兒也就是顧箏,從小模樣好,初中畢業后又上衛校,父母背著她和縣城的一個高姓老板簽了“賣身契”。
顧箏衛校的學費和生活費由這個高老板出,畢業后,高老板托關系把顧箏安排到縣人民醫院。
條件是顧箏畢業后立刻和高老板的兒子結婚。
顧箏衛校期間,父母騙她說,家里跟人合伙做生意,賺了些錢,所以生活費給得足,顧箏沒多想,以為父母突然對她大方,是為了補償她。
顧箏是超生,父母為了生弟弟,她從小寄養在外婆家,十幾歲才被接回家生活。從小無父母關愛,甚至被同齡人欺負,被父母打罵更是正常。
唯一的弟弟在她上學期間,一直要顧箏給她買各種超額消費的東西。
顧箏覺得錢反正是家里給的,自己省著點花不完,給弟弟花也沒什么。
她的父母覺得這錢不用才白不用,也認為理所應當。
她的父母依舊擺脫不了包辦婚姻和嫁女兒換利益的思想,以后指著顧箏為尚在讀初中的小弟出錢出力幾乎是板上釘釘的。
軟的硬的,都是要顧箏就范的。
當她畢業后,高老板帶著他殘疾兒子出現,一紙契約和匯款單擺到她面前。
那個瘸腿男人,臉上的橫肉不斷抖動,上前來拉她的手,她惡心地想吐,但她忍住了,面上不動聲色,只說一切聽長輩的。
夜里,她悄悄翻墻頭,三輪車、汽車、火車,一路輾轉,來到禹城。
她一次來禹城,只知道她有一個表姨嫁到這里,電話號碼不知道,僅憑一個模糊的地址找來,就到了許多洋所在的炸雞店,原來她的表姨一家早就新買了房子搬走了。
經過許多洋,她才聯絡上她的表姨。
也幸好,她表姨是個開明的人,認為顧箏的父母簡直愚昧無知,只說讓她放心留下,還替她保密。
顧箏留在禹城,一呆就是兩年多。
直至九月份,顧箏父母不知從何處得到她的號碼,打電話來威脅,說她再不回去,二老就喝農藥自殺。
那會,她還不知道她親弟弟欠賭債欠了幾十萬,連不值錢的老房子都賠上去了。
她第一反應就是來找許多洋,可惜他不在,許多糖當時又忘記告訴許多洋。
顧箏始終放心不下父母,還是踏上回家的火車。
等著她的,要么嫁給高老板的殘疾兒子,高老板替她弟還錢,要么,他們一家留宿街頭,她弟弟還要吃牢飯。
她三年的學費、生活費,加上這幾年她弟弟欠的錢,加起來,至少五十幾萬,她在禹城兩年多,積蓄還不夠零頭的。
顧箏悶在屋里,嚎啕大哭。
等她再出來,紅腫著眼泡,絕望至極,她答應出嫁。
誰知,高老板的兒子太過分,在顧箏不在的兩年,他找了一個洗頭妹,但得不到總是最好的,顧箏始終是他心頭忘不了的女人。
他提出,顧箏做正室,洗頭妹養在外頭。
顧箏受不了這巨大的恥辱,不愿意。
可高老板那頭只給三天時間,三天后,顧箏不嫁,就等著局子抓人。
她父母再次以死相逼。
……
后來,許多洋就接到顧箏的電話。
父母留下的那套福利房,沈丹出價一百一十萬,事急從權,許多洋沒和許多糖商量,拿出五十六萬給顧箏家還債,剩下的許多洋存到許多糖的戶頭。
許多洋和顧箏商量好,徹底斷了和老家的聯系,包括她在禹城的表姨。
二樓的房子是不可能再住了,二人兜里比臉干凈,許多洋就想到那套福利房,只有艾方耀一人住著,原本也沒打算抱什么希望,只是讓許多糖打電話問問,不行就再想辦法。
結果艾方耀真的答應幫忙,顧箏就這樣拎包入住了。
*
艾方耀在床的里側,要出去得先從許多糖面前跨過去,他先拉開被子,長腿一撩,準備橫跨,偏偏在許多糖的正前方停頓一下。
那姿勢,太有侵略性。
許多糖趕緊低下頭,這人的氣場強大,周身都是他的氣息,她覺得呼吸發緊,整個人像是架在火上烤。
余光瞥見,艾方耀抿唇笑了一下。
許多糖趕緊拿過一本書,胡亂翻開一頁。
“在家里,隨意些,換好睡衣出來吃,我先出去。”
她“嗯”聲回應。
餐廳里只有艾方耀和許多糖,很安靜。她慶幸帶一套長袖長褲的睡衣,格子紋,居家又保守。
高湯底,上面是紫菜碎和蔥花,小餛飩皮薄餡大,夾著Q彈的蝦仁,混合著香油的香氣。
香味鉆進鼻尖,有點燙,許多糖一邊吹一邊吃。
吃得鼻頭冒汗。
艾方耀原本不餓,靜靜地看她吃,唇邊掛著笑意,她津津有味的樣子,像是吃了什么了不得的人間美味。
看著看著,艾方耀起身去廚房拿了勺子,從許多糖碗里舀出一個,吃起來。
許多糖:“……”
鍋里明明還有,不會去盛嗎?
莫名其妙,她的碗里格外香?
卻也不敢開口問,鬧出動靜來驚擾到顧箏,不太好,于是撇撇嘴,沒管他,繼續吃。
吃著吃著,臉就燒起來。
怎么著,就開始一個碗里吃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