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姝越過這條街,又向左轉了個彎,她轉首四顧里望了望,道路上偶爾傳來幾聲犬吠更顯出隆冬時期的空曠與凋零,惆悵的嘆口氣,覺得自己的心原來竟像著街道一樣寂寥。
她正走著,驀地停下了腳步,李孝欽被風吹亂的青絲上蒙了一層薄薄的雪,長長的睫毛上兀自的垂著還未來得及眨去的雪珠。
他站在飄渺如煙的雪中,一切都顯得那么不真實,但他卻實實在在的朝敏姝走開,那落寞的眼神突然變得明亮,依稀還帶著一絲期盼。敏姝覺一顆心幾要跳到了嗓子眼了,仿佛一開口它就會蹦將出來。她踟躕的站在原地等著李孝欽開口。
“姝兒,”李孝欽緩緩開口,聲音如往常一般,深沉帶有磁性,讓聽之人心生溫軟。
敏姝的眼眸從長長的羽睫里朝他探去,熱情的期待換來的卻是一句平淡的招呼,她的心直直的往下墜去,似乎冰冷的無底深淵。她幻想過無數次歷經種種彼此再見面時的場景,每次心都會多跳幾拍,如今他真的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卻不知如何開口了。簡短的招呼已足夠證明他們生分如路人了,敏姝忍著心底的酸楚微微點下頭,也算是打招呼了。
李孝欽看著她,還是原來那張熟悉的臉,還有那縈繞心頭不曾散去的幽幽細香。一切都未曾改變,只是她不再等他了。她與韓約街頭旁若無人的親密舉動,還有韓約引逗她時的輕顰淺笑。這一切的一切都不再與他有關了。
立在寒風中,二人都覺得氣氛有些微凝。只要他肯開口對自己說,自己會原諒他的。敏姝握了握凍僵的手,空空的手掌一直等著他來牽,他卻遲疑了,敏姝垂首看著被雪漬弄臟的繡鞋,還有那雙欺進眼眸的朝云靴,她就這樣卑微而又貪戀的望著卻不敢抬首對上他的眼神,怕他冷淡的眸光會刺傷自己。
多希望兩人就這樣,能把瞬間變成永恒。雖然不愿意,可只剩離開這條路可走,敏姝遲遲的開口,“變天了,爹娘該著急了,我…先走了。”說完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當初他選擇幽寧的時候就注定他不再給她回首的機會了,不是么?她的步子像灌了鉛一般沉重,此時雪下的更大了,雪花打在臉上使人睜不開眼,敏姝瞇著眼簾,雪花飄在臉上瞬間被滾燙的淚水融化。
李孝欽盯著她緩緩前行的腳步,就像緩緩劃過心頭的鋼刀,刺痛著自己的心,冰涼而生疼。雪花飄搖,直到覆蓋了離人的腳印,自己也成了座雪白的雕塑。
接連幾日未曾停歇的大雪,使長安城的各個街道上都堆了厚厚的積雪,難民逐日增多,看著大街小巷的屋檐下難民門一家老小蜷縮在骯臟破舊的被褥里取暖,幾個年幼的孩子因食不果腹的啼哭聲,像根銳刺穿進耳膜中刺的耳底隱隱作痛。昔日繁華生氣的長安城如今就像一座死城,每天都有人因此凍死,餓死遍地哀嚎,誰也說不準死神下一個會找上誰。
每天都有兇信傳來,皇上為此惱心不已,干脆把自己關在御書房誰也不見。復又過了幾日,皇上仍待在御書房閱覽奏折,見有一個小內監端著食盒走進來,王慶將拂塵夾在臂碗里,伸手接過食盒,從里面取出一碗燕窩,舉到皇上面前,“皇上您每天日理萬機,也要仔細身子,這會子歇歇喝碗燕窩吧。”
半晌,皇上將雙手一抬,又放回了案桌,吁了口氣,“這幫沒用的老家伙,就知會跟朕說些無關痛癢的事,要有能耐把這些難民的事給朕解決了。”
王慶打著千兒笑著說:“皇上趁熱吃吧。”說著將燕窩遞給了皇上。自己就去整理案桌上的奏折,他一壁整理奏折,一壁偷覷皇上,一不留神將一本奏折掉了下來。皇上扭過頭低眼看掉在地上的奏折,“這是誰的奏折,拿來給朕看看。”
王慶應聲著將奏折雙手遞到皇上的手中,打開看了半晌,皇上面帶慍色,“好啊,好啊,竟學會私底下慫恿朝臣聯名勸朕早立國本,老六啊老六你就這么急的連掩飾都不愿意了。”說著他將右手狠狠的拍在案桌上,震的茶盞也是一跳,發出“叮叮”的響聲,左手緊攥著的拳頭骨節都已經泛白。
王慶從未見過皇上生如此大的氣,他嚇的哆嗦著說:“皇上息怒,仔細龍體啊。”
皇上慍怒道:“龍體?怕不是有多少人盼著朕一病歸西呢。”
王慶打量著皇上的臉色,試探的說:“保不齊這事只是幾個大人的意思,并未有譽王的參與也未為可知啊。”
皇上看了王慶一眼,臉色稍霽,沉聲道:“命令下去,嚴密監視老六的行蹤,看他都與朝中哪些人來往。”
王慶臉上浮起一閃而過的佞笑,應著道:“是。”
眾所周知,皇子私下拉攏朝臣是皇上的大忌,他遲遲不肯立國本就是怕將太子推上風口浪尖成為眾矢之的。如今李孝欽卻慫恿大臣們上奏皇上立自己為太子,野心可見一斑。皇上又豈能不防備他。
是夜大雪終于停了,心里即是煩悶,不若到外面來看看月色消遣。李孝欽撇了隨從,一個人來到碧詩亭的石桌前坐下,黑色印花織錦夾層披風上的流蘇被風吹的不停的擺動,他目光閃爍的望著遠處。
一輪皓月如銀盤般懸至中天灑下一地涼沁沁的月光,花圃內的紅梅開的盛意恣肆,花瓣上仍有點點雪跡,晶瑩可愛,映著清冷的月光,殷紅的花朵散發出宛如寶石般的光澤。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概說的就是這樣的光景罷。
他起身攏了攏披風將兩手覆于內,前朝的紛亂復雜委實讓人心累,他決心已定過了年關就向皇上辭去所有職務,去封地做個閑王。唯今卻只有敏姝讓他放心不下,若是就這樣離開了他的一生也不會快活了。他相信敏姝心中還有他,只是誤會太深還在與他慪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