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姝微微的眨了眨眼睛,嘴巴半張著,像是仍有未了的心愿,韓約怎樣能不知,唯今能讓她撐起精神活下去的也就只有她的爹娘了,只是他不愿意敏姝說出那樣的話,像是交待后事一樣,如今看著敏姝哀求的眼神,他側過臉洶涌的淚從緊閉的雙眸中簌簌落下。
片刻,他深吸一口冷氣,待理智回歸。他望著敏姝,聲音微帶暗啞,“姝兒,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伯父,伯母的,你放心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她聽到韓約這樣說,才微微笑了,她的聲音竟比冬日的落雪還要輕,“有…有你…”她拼盡了全部力氣仍說不說后面那句,“有你這樣的哥哥寵愛,姝兒此生無憾了。”那口氣她終接不上來,頭微微一垂,再無聲息。
他緊握敏姝的手,像癡了一樣咆哮道:“姝兒…”
自敏姝棄世后,伍邦已經多日未去早朝,真個相府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靜,每個人面上都帶著些淡淡的哀愁,按照敏姝的意愿葬禮一切從簡,雖是一切從簡但她作為伍貴妃唯一的侄女陵墓亦是莊嚴肅穆,伍邦夫婦已年邁又加之喪子之痛皆是纏綿病榻,伍貴妃便將修建陵墓之事交與韓約。
陵墓四周皆有圍墻,前面左右有兩個入口,四周皆種滿了她生前喜歡的麝香百合。有輕薄的香彌漫四周,姝兒定能睡的安穩了。韓約如斯想來,不覺眼睛竟被濕氣迷蒙。
外頭下著搓絮似的小雪,伍夫人左右太陽穴上貼著暗沉沉的膏藥,額上一抹寶藍色珍珠抹額,顯的整個人蒼老憔悴已極。屋子里并沒有點燈,丫鬟小蓮端著藥從外面進來,冰涼潤澤的水氣襲過窗欞,帶著冬日里的寒意,窗隙間透進微白的月光,冷淡如銀。
小蓮悄聲走到燭臺前點上蠟燭,才喚道:“夫人起來喝藥罷。”語氣溫婉又帶有憐惜,她本想多言勸慰幾句,可是經歷這樣的天人相隔,又豈是廖廖數語就能解釋寬慰的?伍夫人亦不睜眼,只是微微的搖了搖頭,心頭一酸,清澀的淚珠便順著眼角的褶皺蜿蜒留下。
自下葬那天珠兒就守在敏姝的墓前未曾離開,竇紹楓擔心她傷心過度亦是不離左右的陪伴在側。
珠兒哀凄對竇紹楓說:“小姐生前從未拿我當過下人看待,不論是吃食還是穿戴她都是緊著最好的給我,如今她沒了,我定是要在她墓前守陵七七四十九天,守孝三年,以盡我的哀思,竇大哥你的心意我懂,只是我不愿意耽誤你,你適合比我更好的姑娘,你還是走吧!”
竇紹楓目光溫和的看著姝兒,“你道我是什么人了,你的痛我豈非不知,你若愿意守著伍小姐,我陪著你便是,咱們孤苦的兩個人也好做個伴,你何苦要攆我走?而況伍小姐生前最記掛你,若是讓她知你有了歸宿,也好讓她安心些不是?”
珠兒聞言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竇紹楓的像是觸動了她心底最痛的一角,是啊,小姐待她如親姐妹無二至,要是能讓她安眠于地下,自己的心里也算是好過些,竇紹寬厚的大手搭在珠兒顫抖的肩頭,給珠兒疲憊凄楚的心注入了一股暖流。
他用嘴巴抵住珠兒的頭頂,沉沉的說:“珠兒相信我,我會照顧好你的。”
這日,韓約一個人正坐在院中一張石凳上飲酒,一旁的石桌上擺了個酒壺,石桌下已橫七豎八倒了好幾個酒壇子,被微弱的陽光一照,映出盈盈的綠光,他無意間抬頭看見玉顏正在不遠處站著,微微一怔,他伸出左手手揉了揉額角,“公主怎樣來了?坐吧。”
玉顏仍站在離他不足盈丈的原地,定定的看著他,欲尋求與他目光的對接,“你為什么要向皇上申請去鎮守邊關?”
韓約眼神有些迷離,可執杯的手卻依舊穩當,他餳了玉顏一眼,神情恣意的詠哦道:“浮生聚散云相似,往事冥微夢一般,今日片帆城下去,秋風回首淚闌干。哈哈…好酒真是好酒啊…”
玉顏見他整個人因敏姝的棄世,早已不復當初的輕袍緩帶意氣風發,不由氣結便有意激他,“韓約我道你有多大能耐呢,難道敏姝死了你就活不成了么?”
韓約聞言卻倒也不惱,瞇著眼伸出食指在面前晃了晃,“非也,非也,誰說姝兒死了?啊?她在這里。”說著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復道,“她好好的呢,從此以后我到哪里她便到哪里。”說畢他就起身要走,起身時晃了晃,手里拎著的酒壇子“啪”一聲摔在了地上,酒水濺了一地,連帶著他緋色袍角也洇出一片潮濕。
玉顏趕緊上前伸手扶他,卻被他輕輕擋了,只淡淡道:“我沒事,我沒事。”末了那個字他還有意拖長了尾音,聽上去卻是揪的人心疼,玉顏望著他搖搖晃晃的身影,精心描摹的眉眼有凄楚的濕氣氤氳,她顫聲道:“韓約,你寧愿去邊關那種苦寒之地用身體的折磨,來掩飾內心的疼痛,也不愿意憐憫的多看我一眼,她走了你便真成了行尸走肉了么?”她癡癡的看著韓約遠去的背影,并未有半分遲疑,頓時失像失了力氣般跌坐了下來,雙手捂著臉嗚嗚的哭了起來。
細密的雨絲將黑夜一點一滴的織進晨的曙光里,烏沉沉的天空像滴了墨汁一般懸在頭頂,四面都是暗沉沉的雨,打在窗外的望天樹上,噼噼啪啪作響,仿佛是更添了一層寒意。
婷瑤早已經被這細碎的雨聲驚醒,只是還覺得眼皮沉沉,故又翻個身面朝里待了一會,越是想分散精力卻越止不住的去聽外面的雨聲,不知過了多久她實在是覺的無趣的緊,索性就起身坐到鏡前,侍在一旁的仙娥立時上前為她梳發,稀疏的風由窗子里落進,吹的她白色喬其紗衣裾飛揚如翅,如此看來卻也更添了一份楚楚惹人憐的情義來。
她在首飾盒里閑閑挑出一對鴿血紅耳墜在鏡前比對,嘴角蘊著溫婉可人的笑意,轉眸間看見侍女青衣走來,站在自己身邊卻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