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周舟還沒逍遙幾天，老媽的慰問就過來了。

更確切的說，老媽開始破天荒地給她介紹對象了！她先把余周舟的高中同學挨個搜羅了一圈，然后又把可能在香港附近的朋友掃描了一遍。

對此余周舟哭笑不得。

對于年齡極度敏感的小鎮媽媽可不管，“二十六歲了我的女兒，二十六歲這是要奔三了??！你上電視看看，那些霸道總裁都才二十五！”

“腦殘青春偶像劇您都看？還真是與時俱進啊！霸道總裁找的是傻白甜，你看我像嗎？”

最終余周舟沒有和母親正面沖突。她并沒有告訴家人自己和路濤沒有分手。

就這么含含糊糊先湊合著吧。

轉眼進入八月，呂教授回來了，實驗室里的人開始進入緊張狀態。

余周舟和呂教授仔細討論了接下來的課題走向，然后就開始設計實驗。與此同時，她把在原來中大的實驗數據整理了一下，一口氣寫了兩篇文章。中大那邊的導師很高興，第一篇因為選題很好，為了搶時間很快就投了出去。第二篇中大導師那邊提了不少意見，又請余周舟的師妹小劉整理了一下，眼看著也能投出去了。

余周舟計算了一下，現在手里有兩篇文章準備投稿，等在呂教授這里的實驗開展起來以后，估摸著也能出兩篇文章。有至少四篇新文章在手，再加上博士期間發表的幾篇舊作，以后去大學工作申請項目應該是不愁了。

然而第二篇文章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師妹小劉整理清楚。這篇文章余周舟其實已經理得很順了，還專門找系里的一個老外博士生檢查過語法，余周舟相信不需要有什么太大的改動。

余周舟發了一封郵件給小劉，很快，小劉把整理后的文章發過來，余周舟打開比對了一下，除了修正了一點格式，內容上幾乎沒有任何改動。與此同時，中大導師的郵件也來了，郵件里說，鑒于小劉在這篇文章上的重要貢獻，希望能把小劉的署名放在第一作者，余周舟做第二作者。郵件里還解釋到，小劉現在剛剛進入高校工作，需要文章提高競爭力，而余周舟已經手握幾篇文章，現在應該不急在一篇兩篇。

這是第二次了。余周舟心想。

余周舟的第一篇文章也曾遭遇類似的事情，在最后投稿時刻，導師突然要求一位與這個課題完全不相干的師弟小夏幫她“整理一下內容”。小夏看完文章以后有點訕訕地對余周舟說：“師姐寫得太好了，我沒什么可改的。”最后文章刊登出來，小夏的名字出現在作者欄里。不過當時小夏的署名只放在第四作者，余周舟不想計較。畢竟在學術圈，大家互相幫忙掛掛名字攢點資歷是很平常的事情。更何況，那篇文章有七個作者，余周舟排名第一，她并不在乎后面跟多少人的名字。

說起來，余周舟對自己的這位博士導師是又敬又怕的。余周舟進入中大實驗室的時候導師正在上升期，事業心極強的導師帶領整個實驗室進入極度拼命的狀態。導師明文規定早上八點上班，晚上十一點下班，周六也必須上班。而類似于國慶長假這種情況，誰要是真跟著國家規定從頭到尾休息七天，那就等著回來看導師的眼色吧！

在這個實驗室，所有超過一天以上的假期都是罪過，所有做不出數據寫不出文章的學生都是失敗者。

余周舟本不算是一個特別刻苦用功的人，中學和大學時期她全都是憑著腦子好使，不算很費勁地就混了過來。但中大是全國有名的學習起來不要命的地方，余周舟的散漫讓她吃了不少苦頭。

剛開始進這個實驗室時余周舟簡直吃不消，晚上還偷偷溜走過幾次，結果有一次被導師抓個正著。從那以后導師對余周舟態度就不太友善，明里暗里說話帶刺兒。余周舟也是自尊心強要面子的，導師成天的挖苦反而激發了她內心的斗志，在被窩里偷偷哭了幾鼻子以后，咬咬牙硬挨過了第一年。第二年，她的課題有了突破，文章一篇一篇發，導師對她的態度才有了一點點緩和。

但中大的牛人實在太多了，余周舟所在的實驗室二十多個研究生，好幾個都是頂尖高手，至少在智商上余周舟就已經甘拜下風，更何況人家還特別勤奮特別聽話。余周舟的導師有一個習慣，就是對特別有潛力和特別鐘愛的學生會竭盡所能錦上添花，有時甚至會不惜犧牲其他學生的利益。比如那位在余周舟文章上署名的師弟就是導師的重點培養對象。在導師的幫助下，這些重點培養學生很快就可以在畢業前攢齊一份光閃閃的學術履歷，然后進入到國外最優秀的實驗室進行博士后研究，不出兩三年，導師就會在國內幫他們找好位置，等著他們衣錦還鄉。

在學術方面，余周舟知道自己和這些人之間的差距，所以她并沒有給自己設立太高的目標，直到畢業，余周舟的表現也只是勉強能夠被導師愿意推薦到港大來接班而已。但對于這一點，余周舟是十分感激導師的，畢竟，一位愿意如此盡心竭力為學生鋪路的導師十分難得。

然而現在，導師直接要求她把自己的成果拱手送人，余周舟無論無何也接受不了。她的內心很矛盾，一位是她的恩師，一位是她親手帶出來的師妹，感情上她不想讓他們失望，但心理上她十分不甘。余周舟感覺自己被擺到了一個道德審判的位置，此時如果她堅持守住自己的位置，似乎又顯得那么小氣、那么不肯提攜后輩，結果必定是惹怒導師，同時與師妹也結下了梁子。但如果讓她放棄，余周舟又無法說服自己受這個委屈。

這個世界就是這么操蛋，明明維護自己的學術成果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可理所當然的結果可能是樹敵。余周舟從來沒覺得自己這么憋屈過。

糾結了一天以后，最終余周舟覺得她要做個正派人，但不需要做個老實人。她已經做過一次包子了，不代表她應該永遠像包子一樣被捏來捏去。為了安撫師妹，余周舟先給小劉發了一封郵件，表明自己現階段也需要文章，希望小劉不要介意。小劉很快回了郵件，只有四個字：師姐，隨你。

余周舟敏銳地感受到了小劉的失落，她猜到導師這次的做法和小劉脫不了干系。小劉是余周舟親手帶出來的碩士生。她腦子靈活，性格孤僻，很少和實驗室其他人交流，但做起事來路子很野。畢業那年，小劉看中了帝都一所大學的職位，為了成功入京，小劉天天堵在導師門口，要求導師一定要把她推薦過去。然而小劉去帝都沒多久，就申請到了北歐某大學的博士，招呼都沒打就走了。這件事兒把導師弄得很尷尬，一直不知道怎么和帝都那所大學交代。所以，這次導師突然提出來要讓小劉做第一作者，余周舟實在想不出除了小劉拼死要求，導師還能有什么意愿去幫她。

余周舟和導師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她堅持自己是第一作者的理由是，這篇文章里的數據是她在實驗室熬了無數個通宵做出來的，是她的心血。

這些個通宵，是路濤陪著她過來的。當然，有關路濤的部分余周舟不會在給導師的郵件里說。

余周舟期待導師能對她有一點體諒。然而余周舟的郵件如石沉大海，導師再也沒有回復過她。與此同時，師妹小劉沒有做出任何表示。三個人都沉默地較著勁、生著各自的悶氣，時間久了，這件事兒就這么不了了之。一篇好好的文章被扔到了硬盤里不能見天日，到最后，余周舟發現唯一受損失的，還是她自己。

余周舟想起高中數學老師講高考解題技巧時說過的一句話：做一道題，過程和結果都要做得漂亮，讓對方挑不出你一點兒毛病，該拿10分就要老老實實給你拿10分，但你要是有一點點疏漏或者不完美，你要被扣多少分就完全取決于判卷者的心情，此時你只能任人宰割。

只能任人宰割，只因你不夠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