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于飛的六菜一湯上桌了，有他的拿手好戲鍋包肉、清蒸海上鮮、地三鮮，還有三個營養蔬菜清炒西蘭花、番茄雞蛋和涼拌青瓜，外加一大鍋清清爽爽的排骨海帶湯。余周舟的小餐桌被擠得滿滿當當。
“我們下午兩點半還要趕去健康院給娃打針，就來不及做大菜了，隨便做幾個家常小菜，余周舟你要是欠別人的飯，今天這個可不算啊！”于飛的開場白直接就把余周舟給堵了。
“你怎么知道余周舟欠我一頓飯？”柳易笑著問于飛。
“余周舟說你今天就是來討債的！”
余周舟瞪了于飛一眼，說：“辛苦于教授不遠萬里來做飯，李麗好好吃啊！這可是專門給你做的。柳易你也多吃，放心這頓不算還債。還欠你一頓，我記著呢！”
“知道今天這頓飯的規格就好！“于飛滿頭大汗，坐下來先歇歇：“舟舟姐，啥時候能吃你做的一頓飯？”
“不怕死的隨時可以！”余周舟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鍋包肉。
“你們家都沒有給你進行過生存訓練？好歹教過一些基本的做飯技能吧。”
“教過，我其實也做過，小學畢業那會兒我媽就讓我試過了。后來嫌我動作太慢，覺得我以后應該餓不死就懶得再教。再說，那會兒我興趣愛好比較多，一會兒跑去畫畫一會兒跑去學跳舞，上高中還去蹭校樂隊的單簧管，這么有藝術沖勁的孩子，我媽也不忍心扼殺啊！”
“你還學過單簧管，這么有才。”柳易驚嘆道。
“這算什么有才，單簧管可簡單了，我還自己學過笛子、簫，當然水平都不咋地。”
“你上學的時候挺閑，還有空學這些沒用的東西。”于飛說。
“偏遠小地方的學校，老師水平有限，拼盡全力也占不滿我們的時間。”
“那在這種教育狀態下，你能考上大學也是不容易啊！”柳易說。
“現在想想是挺不容易的，人家大城市重點中學的高考復習是怎么過來的，簡直不可想象，我們那會兒好像一直到最后沖刺階段，大家的臨考狀態也就那么回事。臨考前幾天我還把《紅樓夢》全本又看了一遍。”
“你是想說你沒怎么努力就考上了大學？”于飛哼了一下。
“也不是啦，只是努力得沒那么恐怖，小時候腦子好使嘛！”
“嗯，現在腦子不好使了。”于飛又哼。
“真的有點兒不好使了，我在公司這幾個月啊，感覺自己好像被重新洗牌了一樣，原來做的那些研究統統都得扔掉，根本沒有人在意。我得從零開始學工程設計，學項目報告，包括和香港同事的相處方式、和老板的相處方式全都要重新摸索。你們知道嗎？我光記住組里幾十個同事的名字就記了差不多一個月。還有我的粵語，原來根本就是個二半吊子，現在天天都得硬著頭皮說啊！我們老板都被我訓練出來了，常常是我剛結結巴巴說完上半句，她就已經了解了下半句。”
“非常明白，我粵語也是短板。像你這種本來已經小有名望的科學家屈尊進入公司是要面對很多挑戰的，你確實是勇氣可嘉。”柳易說。
“小有名望就有點過了。不過勇氣這方面是真的，你也一樣！你的粵語那么……普通，敢去大公司挑戰自己也是厲害的！”余周舟表揚柳易。
“我們這個組還好，一大半都是老外，平時說英文比較多，所以我現在粵語也沒什么進步。”柳易回答。
“說英文就更好了！挺高大上啊！我挺想多練習一下英文的，但是在港大這幾年說的都是普通話，在公司說的都是粵語，除了偶爾來幾個國外供應商，平時說英文的機會真是不多。我本來就是沒經歷過考研和考寄考托的人，一直沒什么動力提升自己的英語，要是再不好好練練，回頭可能連本地的中學生都說不過了。”余周舟懊惱地說。
“你們中大的人不是個個都考寄考托嗎？你居然沒有考？”柳易看著余周舟。
“人家那都是要出去留洋的，我又沒想過留洋，來香港也不需要考試，哎，我真是個失敗的中大人。”
柳易說：“你這也不算失敗吧，不用考試是幸福的。不過你確實和我想象中的中大人不太一樣，我以為中大都是拼命讀書的書呆子，你看起來不但一點兒也不呆，還那么多才多藝。”
“這是你對我們中大的了解有誤區，不過不怪你，估計全國人民都以為我們中大是出書呆子的地方。中大人確實是超級愛學習，你知道嗎？前幾年國家領導來中大視察的時候，領導走進圖書館和學生見面，學生們都是抱著自己的物理化學書去圍觀的，最有名的是一張照片上，一堆學生抱著書圍著來圖書館看大家上自習的國家領導，而圍觀群眾背后一張書桌上，一位女生正在奮筆疾書，學習得如癡如醉，根本沒發現自己幾米開外的地方就站著新聞聯播里才能見到的人！”余周舟說。
“沒錯，這個新聞我也看過！”于飛說，“我還以為那呆子是你呢！”
“所以你們就會覺得中大是書呆子發源地對吧？其實中大的人真是一點兒也不呆，好多新聞都是有偏向性的。”余周舟澄清。
“你講講唄，我對你們這個神秘的名校挺感興趣。”柳易說。
“我們中大呢，有“三少三多”，“三少”指的是：第一，女生少，西區只有一棟本科宿舍樓還沒住滿，所以啊，我們學校有“中大男女七比一，一對情侶三對基”的說法；第二，周邊商鋪少，我們中大的領導腦子一根筋，校墻大部分是鐵柵欄，沒開發成商鋪。第三，學校路上人少，除了吃飯期間，校園經常性的門可羅雀，看不到人影，給人一種錯覺是不是學校放假了。“三多”指的是：第一，自習室人多，去晚了準沒位置，寒暑假人也不少；第二，健身房和體育館人多，當然這里免費是主因，我們中大84級有個校友是健身器材公司董事長，他給我們學校捐贈了幾大批健身物資，中大健身房免費跟他有直接關系；第三，操場人多。我們中大沒有體育專業，但各種比賽獲大獎那可不少見，什么田徑、手球，羽毛球，排球，足球，游泳、甚至龍舟，都有涉獵。還有啊，別看我們中大的女生少得可憐，有的系女生都不夠十一個，但是女足成績卻特別好，好多頂尖名校都是我們的手下敗將。其實就算是普通學生，也絕對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呆書生，中大學生特別愛跑步，人家別的學校搞運動會，五千米都是沒人愿意報的項目，我們中大是報名人數太多，不得不分好幾組才能完成。所以我們圍觀校運動會，最歡樂的就是在終點看裁判數五千米運動員的圈數，不只一次看到裁判自己數暈了……我們這邊還有一個比較野蠻的情況是，全校每年只招一千八百多名本科生，卻有四五百人愛跑馬拉松。聽說現在在中大，不跑一場馬拉松都不好意思畢業。你們知道哈佛最年輕的華人教授嗎？我們中大少年班出來的，他就酷愛跑馬拉松。前段時間波士頓馬拉松發生恐怖爆炸襲擊的新聞你們看了嗎？那場比賽我們的哈佛教授就在參賽隊伍中，當時爆炸案發生后，中大好多同學關心他的安危啊！結果后來才知道，大家真是多慮了，他跑得實在太快了，爆炸發生的時候，人家早都跑完全程回家休息去了。”
“現在頂尖高校哪個不招些體育特長生。國家隊退役的不都去華大和京大了，你們中大肯定也有。”于飛說。
“這你就錯了，我們中大還真沒有體育特長生。我們中大最有個性的一點就是，任你們別的學校擴招多少學生，我們絕對不擴招，學術上我們只做精英教育。別的學校都招五六千人，中大一年只招一千多人，這些人招學術尖子還不夠呢，哪有學額給體育特長生。但我們中大就是這么野蠻，就算沒有體育特長生，我們也有辦法把你弄成特長，只要你愿意！我實驗室有個師兄代表中大參加過登山賽，代表隊里的八個人都是從學校選出的跑步比較好的，沒有什么特長生，我師兄那會兒訓練的一天都吃不下飯，強度之大，不跟著做你是想象不到的。所以啊，真正的學霸，都是靠著一股倔強的不服輸的精神，挑戰困難、挑戰自己，硬是靠著一身蠻力戰勝別人的。這才是我們中大最野蠻的地方。”
“嗯，這點我倒是同意。所以，凡是四肢發達的人，頭腦更發達。”于飛亮了一下自己打籃球練出來的肱二頭肌。
“沒錯，四肢發達的人，需要付出的毅力和抵抗力也是超凡的。所以這個定律還有一個推論：不會玩的學霸不是真學霸。”余周舟補充。
“所以你是真學霸。”柳易說。
“不，和那些野蠻的中大人相比，我真是太弱了……沒參加過運動會，沒跑過馬拉松，不是任何一個校隊的成員……所以啊，和他們比起來，我才是個書呆子，不過是個不愛去圖書館上自習的呆子。”余周舟遺憾地說。
“你不搞體育，但是搞文藝啊！會那么多樂器還不行嗎？你們中大沒個樂隊什么的？”柳易問。
“可能有吧，這個不太清楚。我在音樂上面沒什么天賦，后來沒有再學習了。和文藝相關的可能是話劇了吧，我在中大是劇社的，偶爾演個舞臺劇。不過姑且認為是中大女生太少，只要有女生愿意參加表演就肯定有機會。說起我們中大這個和尚廟啊，還有個趣事呢！這幾年各個高校的招生不都是愛打美女牌嗎？人家好多學校招生官網頁面都是美女，只有我們中大，招生頁面最上面是……兩條在雪地里歡脫奔跑的哈士奇。”
“單身狗嗎？”于飛哈哈大笑，“真難為你們中大的男生了。”
“不過后來我一想啊，中大招生辦這么做也是蠻狡猾的。你看啊，曬美女的，最后招來的可能是猥瑣男，而我們曬萌寵的，沒準能吸引愛心妹子，聽說這兩年中大的女生數量有明顯上升呢！”
“女生數量上升對你有什么好處？你不就不受寵了嗎？”于飛問。
“沒什么好處，反正我已經畢業了，這也是關心學弟嘛！”余周舟無所謂的樣子。
“你還是關心關心你自己吧！”于飛指著余周舟說。
“放心吧！我餓不死！”余周舟看看表，“哎呀光顧著吹牛，現在都兩點了，是不是差不多得去健康院了？”
“差點忘了這事兒，碗我就不負責洗了啊！”于飛跳起來收拾奶瓶和尿布。
“怎么會讓你洗碗，不用操心了。不著急，你們慢慢收拾，我去打個車，陪你們一起去。”
“你陪我們干什么？我們一個爹一個媽還不夠伺候這個小崽子的嗎？甭費心了，趕緊幫我們叫輛車來就行。”
余周舟打電話叫來的士，柳易和余周舟一起下樓把于飛他們送上車。
“走了啊，拜拜！別忘了把欠人家的飯請了！”于飛鉆進車以后喊道。
“操心你自己家閨女吧！”余周舟把門關上。
于飛的車開走以后，柳易看著余周舟，說：“怎么樣？今天就請了吧？”
“行啊！我上去拿一下通行證。”余周舟很痛快，說完就轉頭上樓去了。
余周舟換了衣服拿著包下來的時候，蹲在大門口的柳易很委屈地說：“也不讓我上去等。”
“哦……這個……”余周舟想到剛才把柳易一個人扔在樓下，自己跑上去拿包確實有點不妥，“對不起啊，剛才沒想到，不過，也有點不方便，那個……后來我才發現，露臺上還晾著內……衣服……”
“哦……那我下次直接上去！”
“你是不是太隨便了點。”
“我沒在普通朋友那里隨便過。”柳易認真地看著余周舟的眼睛。
余周舟沒有說話，她自顧自走在前面追趕眼看就要啟動的小巴。
“晚上你想吃什么？”在去深圳的東鐵線上，余周舟問柳易。
“我什么都行，你想吃什么？”柳易反問。
“我愛吃的你不見得喜歡啊！”
“你不就是想吃辣嘛！深圳有海底撈，就在國貿。”
“你怎么知道我愛吃辣？不過你不是不太能吃辣嗎？”
“可以要鴛鴦鍋啊！”
“也對，說真的于飛做飯雖然好吃，可是今天要遷就哺乳期的媽媽不能加辣椒，我總覺得欠點兒什么。那咱們就海底撈！”
周末海底撈的生意特別火爆，一般很難即刻有位。時間還挺早，中午大家吃得比較多倒是不太餓，柳易就先去拿個號碼排著隊。余周舟趁機跑去海底撈美甲部做了一次美甲，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做美甲。
一直等到晚上八點多，終于排到了他們。余周舟和柳易都餓壞了，一口氣點了不少肉，點到服務員都要過來阻止他們。
“慢點兒吃，咱們點這么多，吃太猛了一會兒反而飽得快。”柳易勸正準備把一大盤羊肉都一口氣倒進鍋里的余周舟。
“餓瘋了，好久沒吃羊肉了，放心，這盤羊肉還沒我家一個大骨頭上的肉多呢。”余周舟沒聽柳易的，照舊把整盤羊肉扒拉到鍋里。
“你的手挺漂亮！適合彈鋼琴。”柳易看著余周舟剛剛涂完漂亮指甲油的手說。
“很多人都這么說，可惜沒這個機會，不過我也沒什么音樂天分，中學那會兒學單簧管，學來學去最后還不是個半吊子。所以，我的資質其實挺普通的。”余周舟一直對自己不是天才這一點十分遺憾。
“你們中大有那么多優秀的學生，你都能如數家珍地說出來，說明你其實就是在這個優秀圈里的人。”
“嘿嘿，其實中午說的那些都是從中大校友會的微信公眾號里看到的，臨時和你們吹吹牛賣弄一下。我上學那會兒成天悶在實驗室里，一共才認識幾個人啊！”余周舟不好意思地承認。
“你在中大那會兒，一定很受歡迎吧？”柳易問。
“中大的女生個個都受歡迎！”余周舟把在鍋里滾過幾滾的羊肉撈出來，沾滿辣椒油和芝麻醬，一口一口虔誠地往嘴里送。在麻辣火鍋面前，余周舟是專注的，她的靈魂浸泡在翻滾的紅油里不肯出來。
“我是說你。”
“我嘛，名花有主，可惜享受不到中大帥哥們猛烈的追求攻勢了。”
“那現在呢？你男朋友情況還好嗎？”
“嗯……你什么意思？”余周舟在鍋里扒拉的筷子停滯下來，霧氣隔開了她和對面的柳易。
“上次喬峰回港大，我正好碰到了，他就說了一下你的情況。”
“這個喬峰，要不要這么大嘴巴！”余周舟咬咬牙。
“這個也不怪他，是我自己打聽的。”柳易的目光直直地看著余周舟。
“你打聽我干什么，我天天坐在辦公室里還不夠你打聽的嗎？”
“朋友難道不要關心一下嗎？”
“行，你已經關心過了，反正就那么回事兒。”提到這件事，余周舟感覺很疲憊，她看了一眼手表，“哎呀！這都快十一點了！再不回去羅湖口岸都快要關門了。”
余周舟一邊奮力打撈火鍋里最后的一點殘余，一邊叫服務員過來結賬。走出海底撈，余周舟再一看表，差不多十一點半了。羅湖口岸十二點閉關，余周舟心里計算著現在打車趕到口岸還能不能來得及過關。然而此時夜深人靜，馬路上的車輛特別少，偶爾有過來的一輛的士里面已經被占據了。
“深圳的大梅沙你去過嗎？”柳易問。
“沒有。”
“我有個朋友在深圳培訓，住在大梅沙附近，要不咱們現在過去，然后明天去海邊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