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周舟為參與培訓的政府工程師們布置了課后習題,這些題,其實就是基于市墟項目的設計案例。余周舟對整個過程做了簡化,力爭讓在座的學員們能至少做出來一兩步。
做題過程中余周舟瞄了一眼自己的同事們,凱文和超哥的徒弟朱迪按著計算器,眉頭緊鎖。超哥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壓根沒打算做。
結束培訓回去的路上,余周舟問超哥:“怎么不好好做題?公司就是花錢派你來思考人生的嗎?”
“你那些題不就是拿來嚇唬人的嘛!都是套路,我才不上套呢!”超哥一眼看穿了余周舟的把戲。
“什么套路?”一旁的凱文沒明白,“超哥你有解題技巧嗎?博士果然不一樣,一眼就能看出來問題的根本。而我到現在都沒搞清楚曝氣量怎么算。”
“什么問題的根本,我壓根就不會做,也不想做。”超哥回答。
“為什么不想做?我們不是來學習的嗎?”凱文更搞不明白了。
“一看你就是個單純的傻小孩。”超哥拍拍凱文的腦袋,“沒錯,我們是來學習的,但我們不是為了來學會的。”
“啊……師傅,你在說什么啊?”超哥的徒弟朱迪都聽不下去了,“可不可以說得通俗一點啊?”
余周舟笑瞇瞇地看著超哥,這位老大哥不愧是個明白人。
“咱們一起去吃個飯吧,我請客,感謝大家今天不遠萬里來捧場。”余周舟提議。
諸位當然同意,已經晚上七點多了,姑娘小伙子們費神上了一天課,早都餓了。
大家就近去了一間英式餐廳吃薯條喝啤酒,服務員都是老外,不過是東南亞的老外。
“你們舟舟姐今天這通忽悠啊,真是一箭雙雕。”超哥開始課后補習。
凱文和朱迪洗耳恭聽。
“我先問你們,舟舟講得好不好?”
“我的天,不是好,簡直是精彩!”朱迪滿眼冒星星。
“舟舟姐,我都不好意思說你了,你說你這么猛,做為徒弟的我壓力很大啊!”凱文抱著余周舟的手臂說。
“你們師徒也太親密了吧!”超哥一臉妒忌。
朱迪此時正襟危坐,一副不可侵犯的樣子。
“那當然,這是我姐!”凱文撒著嬌說。
余周舟倒是挺享受一個小帥哥摟著自己撒嬌的,反正她心里清楚小帥哥心里惦記的不是她。
“行了差不多得了,超哥你繼續。”從小接受傳統教育的湘妹子朱迪受不了港男凱文的那套油膩。
“說到哪兒了?哦,對,咱舟舟今天表現很棒!但棒在哪里呢?未必有幾個人能真正看出來。你們覺得精彩,不外乎是覺得舟舟很有氣場,講得還很有趣,但這就是你們今天只能看熱鬧看不到門道的原因。”超哥喝了一大口黑啤,繼續分析,“實際上,最精彩的部分根本不是課堂上所講的內容,而是沒有出現在課堂里的內容。”
“什么內容?”朱迪和凱文同時問。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過渠務署的人打算等UR公司做完前期設計后,把項目收回自己做細部設計和施工?這意味著什么?
“工程款批不下來,首當其沖被打擊的是我們。為什么羅伯特那么緊張?他緊張的不僅僅是我們公司的形象,也不僅僅是他的面子,而是我們的飯碗啊!安吉拉仍然一意孤行,要舉辦這場培訓。這一回,安吉拉用的是險招,她的目的很單純,就是想推廣移動膜技術,想把市墟項目做成經典案例。”
“這是個好問題,這個問題我也想了很久。以安吉拉在工程界闖蕩這么多年的經驗來看,羅伯特都明白的地方她不可能不明白。后來我想通了,安吉拉為什么不怕被偷師?因為她和市場專家羅伯特不同,她是做技術起家,在舟舟考牌之前她是我們UR公司唯一的注冊環境工程師,在香港的環境界也是首屈一指的技術專家。所以,羅伯特看得出來的她肯定能看出來,羅伯特看不出來的她也能看出來。”
“比如?”凱文問。
“比如今天舟舟用一整天的時間告訴大家一個道理,掌握和應用一項新技術,僅僅一次培訓課是不夠的,沒有深厚的水務功底也是沒用的,沒有像舟舟這樣的移動膜技術專家更是搞不起來的。”
凱文恍然大悟狀:“我好像懂了,其實舟舟姐講課的時候我就在想,這些原理啊設計要點啊什么的聽課時好像明白了,但真正操作起來還是毫無頭緒,我以為是自己資質有限沒學會,其實是……”
“其實你就是資質有限!”超哥打斷他,“以你舟舟姐的資歷,尚且需要花費一年多的時間去鉆研移動膜技術,你一個普通實習工程師妄想上一次課就學會怎么設計移動膜?這不僅僅是侮辱舟舟的智商,也是侮辱發明人哈維教授的智商啊!”
“哦我終于明白了!”凱文這才真正想通,“所以超哥你講的一箭雙雕的意思是,舟舟姐這堂課既能表面上滿足政府偷師的愿望,又能讓他們認清現實,明白自己其實不是這塊料?”
“小伙子就是聰明!”超哥豎起大拇指,“不過我的本意是,既能讓政府認清現實,繼續給我們送錢糧,又能搞定羅伯特,解決UR的內訌。”
“不要說到內訌這么嚴重。”余周舟趕緊澄清,“大家不過是觀點和立場暫時不同,這本來就是市場流和技術流之間不可避免的爭拗。”
“舟舟啊!你也是夠單純,不過這樣也好,專心走你的技術路線,辦公室斗爭你也不需參與。”超哥意味深長地說。
“啊?還有辦公室斗爭?”余周舟懵了。
“一間四千人規模的巨無霸公司,你不會真以為大家都是按部就班老老實實的螺絲釘嗎?”超哥反問。
余周舟沒有回答,此時的她,跟凱文和朱迪一樣天真無邪。她沒想到,站到某個位置之后,她一直回避的現實會在某個時間以某種方式向她狂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