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周舟知道自己是躲不掉的，就算她不再出面聯(lián)絡，供應商的電郵只要發(fā)給凱文，就一定會抄送給余周舟。最直接的是麥修，每次郵件的開頭必問候余周舟，最后凱文都受不了了，氣沖沖地跑過來投訴。

“舟舟姐，這個杜威公司的麥修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明明每次都是我回復他的郵件，可是下一封郵件發(fā)過來，我一看稱謂還是你。我知道你們是舊相識，你們關系好，可是于公于私，他也應該稍稍尊重一下我吧！”凱文越說越委屈。

“這個……說實話我也挺尷尬的……但大家都是朋友，你就不要計較這些了吧！杜威公司畢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水務公司，他們愿意花費這么多精力來幫我們，已經(jīng)很值得我們感激了。”

“他們花精力也是為了奪標啊！除了杜威公司，其他哪家供應商沒花精力？你看滿迪公司和首闊公司，回答咱們問題那叫一個滔滔不絕，一點兒不比杜威公司怠慢。”

“大公司和小公司自然風格不一樣。這些都是沒有意義的事情，糾結這些干嘛？有空不如好好學習一下我上次的講義，不要下次客戶再發(fā)來問題的時候又喊救命！別的不說，昨天你做的那個PPT里，好氧和耗氧都分不清，這么基本的概念你都不會，真不知道大學是怎么上的，光顧著劃龍舟了吧？”

“行行行，我這就去學習……”凱文被余周舟一通批，趕緊轉身逃跑。

“別忘了回復麥修的郵件啊！”余周舟在身后提醒。

“好啦知道啦……明明是寫給你的，每次還要讓我厚著臉皮來回……”凱文嘟嘟囔囔干活去了。

除了郵件往來，供應商的拜訪自然也不可避免。供應商的大本營大多在國外，長途跋涉來香港也是不容易。余周舟不忍心總躲著，上門拜訪的還是要見面聊聊。

只是聊來聊去，余周舟也只能把話題維持在技術層面。

別的，不是她不想說，而是真心拿不準。

直到杜威公司的人出現(xiàn)。

杜威公司派出了一個龐大又豪華的陣容，除了之前來過幾次的銷售經(jīng)理，還有來自法國、瑞士和新加坡等幾大分公司的水務專家。麥修在這些專家里，屬于最輕量級的。

對于這樣的陣容，UR公司自然也不會輕慢，很少在供應商會面中出場的安吉拉和羅伯特也參與了會議。

杜威公司此次不僅僅介紹了他們在移動膜技術方面的最新進展，還重點推介了他們的前處理技術和固液分離技術。

前處理可保護移動膜不被堵塞，增加處理效率。

固液分離技術包括氣浮池和旋轉濾膜。兩項疊加，可進一步去除移動膜出水中少量的懸浮固體，顯著提升出水水質。

前處理和后處理這兩大板塊，正正是其他供應商相對比較薄弱的部分。大多數(shù)供應商只能提供移動膜工藝，而配套的前處理與后續(xù)深度處理部分，只能由UR公司自己再分別尋找供應商。關于這一點，很長一段時間都讓UR的人十分頭疼。

畢竟不同的技術來自不同的公司，將來整合起來又要顧及各自的技術局限，又要考慮工藝驗收標準如何制定。對于工程監(jiān)理方來說，最不喜歡也最想避免的就是這種麻煩事。

正在這個時候，有一間資歷雄厚的公司送來了全包宴，從頭到尾由一家負責，不需考慮中間環(huán)節(jié)，不用一段一段驗收效果。只需測試最終出水環(huán)節(jié)，就可以判斷整個流程是否合格。

多么誘人又舒爽的懶人包啊！

UR團隊的機電設計組最近正在為聯(lián)絡各種機械設備供應商焦頭爛額，突然天上掉下一個大餡餅，一個裝滿了各種設備還不用分別驗貨的綜合大餡餅。杜威公司在介紹過程中，眼見著機電設計組越聽越開心，凱文看到機電組的衛(wèi)迅臉都笑開花了。

別說機電組，就連安吉拉和羅伯特，都明顯有了動心的跡象。

勝利的天平，在這場會議之后，瞬間有了向杜威公司傾斜的趨勢。

杜威公司的豪華專家團不僅隆重推薦了他們的全套解決方案，還順路介紹了杜威的其他專利技術，例如生物濾床、混床技術、側流處理技術等。這些技術，明明已經(jīng)明確不會在大沙污水廠采用，但杜威公司依然使用了大量篇幅去推介。

對于杜威公司來說，這場推介會，目的并不是讓自己所有的技術都深入人心。他們所要展示的，不過是自己雄厚的實力，和可以解決一切水務問題的資本。

這場推介會，成功蠱惑了在場的所有人心。余周舟看著大家的表情，就知道問題十有八九已經(jīng)有了答案。

會議之后，杜威公司的人離開香港，唯獨留下了麥修。

用杜威公司的說法，麥修將負責在香港建立辦事處。

這個辦事處，是專門為UR公司所建，或者說是專為大沙污水廠和市墟污水廠所建。

這樣的重視，簡直是給足了UR團隊面子，也徹底打消了安吉拉和羅伯特最后的擔心。

至少在地理位置上，杜威公司已經(jīng)下決心去占據(jù)地方優(yōu)勢。全方位多角度的貼身服務，指日可待。

被超級難搞的港府客戶們虐慣了的UR工程師們，簡直都要受寵若驚了。

只有余周舟，一直有些隱隱的擔心。她明白杜威公司的實力，但是一間巨無霸級的公司，也意味著可能更貴的投標價格和更繁瑣的溝通程序。而這一切，在新污水廠正式投入運營之前，是未必可以顯現(xiàn)出來的。

但此時此刻，余周舟覺得她還沒有澆大家涼水的必要。僅僅是一個中試而已，戰(zhàn)略上確實重要，但無論結果是美好還是尷尬，都尚有回轉的余地。更何況，中試就是一塊試金石，是騾子是馬，是光鮮靚麗還是問題重重，一年之后，多少會給大家一個答案。

余周舟繼續(xù)暫居幕后，專心鉆研技術。投標的結果，她需要知道，但也不會特別去打探了。

麥修既然留在了香港，老友再聚，自然少不了一起吃吃飯聊聊天。

沒想到，聚餐中麥修的第一個話題不是大沙污水廠的技術選擇花落誰家，也不是中試項目何時公布結果，而是，他在香港未來五年的規(guī)劃。

“舟舟，能和你在同一個城市真好！”麥修一邊喝著港式凍檸茶一邊說，“香港真是一座美好又神奇的城市。沒想到英國人把自己的國家弄得亂七八糟，反而把這個遠在東方的殖民地建設得比自己家鄉(xiāng)還漂亮。”

“你大概忘了香港已經(jīng)回歸中國十幾年了，這里可不再是殖民地了！”余周舟提醒麥修。

“不要那么敏感，我只是隨意感慨一下。總之，很開心能留在這座美麗的城市，還有遇見我美麗的朋友。”麥修拿起茶杯，輕輕和余周舟碰了碰杯。

“其實，建立辦事處這種事，完全沒必要出動你這種專家級別的人，你來香港到底要做什么？”余周舟直截了當?shù)貑枴?/p>

麥修目光停滯，沉默了許久，他慢慢喝著手里的凍檸茶，一點一點吸干冰塊間隙的甜酸味。

“可別告訴我你們杜威公司除了展示實力以外，還想施展一下美男計？”余周舟看到麥修沉默不語，忍不住開了個玩笑打破尷尬。

麥修抬起頭，鄭重地看著余周舟，說：“我來，是為了追尋心中所愛。”

余周舟有點驚慌地看著麥修，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她看到麥修的眼中有星星閃爍，這光芒讓她避之不及。

“我老公的前女友，就是被一個老外搶走的……”余周舟小心翼翼地說。

“你老公可真慘。”麥修撇撇嘴。

“所以他不能在同一件事上栽倒兩次了。”

“什么意思？”麥修沒聽懂。

“就是……我和我老公，感情其實挺好的。”余周舟艱難而又委婉地解釋道。

“哦……”麥修若有所思地低下頭，想了很久，突然抬頭看著余周舟，滿臉壞笑地說：“我猜……你大概是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