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化大樓還保留著進門刷卡的制度，不過當年余周舟去得次數多，門口保安很熟，經常忘了帶卡也照樣走進去，最多和保安微笑一下算是打招呼。

好像還和昨天一樣，余周舟大大方方地走到刷卡機面前，然后和保安笑笑。

保安愣了。

余周舟想不起這是否是當年的保安，決定還是老實交代為妙。

“不好意思，我是畢業生，沒卡了。”余周舟說。

“沒事，我認得你，進去吧！”保安說。

這下輪到余周舟愣了。這么多年過去，她都已經忘記了保安的模樣，而要每天面對來來往往這么多師生的保安，居然還記得她這個普通的學生。

余周舟特別感動，也有些慚愧。她感激地和保安點頭致謝，就熟門熟路地找到了電梯。

十三樓到了，電梯一開，就是路濤導師所在的辦公室。辦公室的門關著，這讓余周舟有些失落。她想到路濤導師陸教授年事已高，也許已經徹底退休回家養老了。

辦公室門口掛著環境科學國家重點實驗室的招牌，就算陸教授不在，他的那幾位留校的大弟子也肯定在吧！

余周舟正猶豫著，隔壁辦公室的門開了。

“謝博士！”余周舟看到了曾經的熟人，陸教授的開門大弟子，現在的中大教授謝云。

“余周舟？”謝云一眼就認出了這位實驗室“家屬”，“你怎么在這里？”

“我來中大逛逛……”

“進來辦公室坐一會兒吧！”謝云熱情邀請。

“好啊！”余周舟也很樂意與這位大牛人聊聊。

陸教授的開門大弟子謝云，其實是一位身材嬌小的干瘦男士。和許多中大曾經的小牛人一樣，靠著自己在研究生時期的努力，和靠譜導師的扶持，以閃耀的成績畢業后，出國做幾年訪問學者，就可以以大牛的身份通過“青年千人”或者“百人計劃”引進回國，在心儀的高校任教并很快都會成為骨干教師。

謝云當年在學術界是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博士期間就在全球頂尖的《自然》雜志上發表了論文，和陸教授一起從此一炮而紅，順風順水。后來陸教授還親自為他介紹了女朋友，解決了中大和尚廟里大齡優秀男青年的婚姻問題，謝云也就在回國之后，順理成章地回到了陸教授的實驗室，繼承和發揚陸教授畢生積攢的科研財富。

但是這次見面，余周舟覺得謝云和原來完全不一樣了。過去的謝云沉默寡言，一心向學。而今天的謝云，似乎特別能說。

余周舟本以為謝云只是客氣一下，帶她在辦公室坐坐，簡單敘敘舊。沒想到坐下沒一分鐘，謝云就簡單粗暴地開始吐槽科研經費分配不公、現行的制度多么無理、大學老師開展科研要面對多少困難等等。

半個小時過去，謝云的吐槽還沒有結束的跡象。余周舟開始還對內地科研界的做法蠻有了解的興趣，認真聽了很多，但謝云的吐槽逐漸轉為抱怨之后，余周舟聽著就有點尷尬了。

余周舟想，謝云一定內心苦悶了許久，但一直沒有發泄的出口。正好碰到她這么一位無傷大雅的老熟人，自然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狠狠傾訴一下。

余周舟理解他的苦悶，導師是年事已高的首席教授，同門師兄弟留校工作的又是競爭對手，手下的學生還都是一團孩氣，家里的太太呢，是通過介紹認識的文化程度普通的一般女士。周圍一圈看過來，真沒什么人可以幫他排解苦悶。曾經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曾經無數人羨慕的“青年千人”和破格提拔的教授，背后還不是一樣有種種不如意。余周舟想起中午和同門好友一起在A大吃飯時，一個師妹說過，千萬不要做“千人”或者“百人”，不過是人前顯貴，人后超級受罪。

不過，余周舟覺得，有個表面風光也是好的。反正背后不管做什么都不容易，為什么不做一個雖然背后不容易但表面風光的呢？難不成還要做背后辛苦表面也辛苦的事情？

不過這些話余周舟只會和同門在一起的時候才說，謝云是她尊敬的大師兄，她是沒有資格教育人家的。

謝云吐槽了許久，突然問：“剛才你是不是探望陸教授了？”

“我是想來探望他的，但不知道他現在退休了嗎？”余周舟終于問出了這個重要的問題。

“沒有啊！陸教授這樣的大牛人怎么會輕易退休，你還沒去見他嗎？”

“我看到他辦公室的門是關著的……”

“關著也沒事，去敲門啊！走，我帶你去！”謝云說著，就走到陸教授辦公室門口，隨意敲了兩下，不等里面回應就自己打開了房門。

陸教授的辦公室和原來一樣，一進門是一間會議室，再往里走，里面的小套間才是陸教授工作的地方。

會議室的桌邊坐著兩位陌生人，謝云直接對著里面的小套間喊：“陸老師，您看誰來了！”

陸教授的臉從小套間里探出頭來，看到站在謝云背后的余周舟，驚訝地白眉毛都揚起來了。

“陸老師！您還認識我嗎？”余周舟先給這位老教授出了一道題。

“我怎么會不認得你！簡直是太認識了好吧！來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學院畢業的博士生余周舟。”陸教授拉著余周舟先介紹給坐在會議室里的兩位陌生人。

余周舟和在座的兩位打了招呼，陸教授也趕忙給她介紹，他指著一位頭發有些花白的中年男士說：“這是我原來的學生，在美國當教授。”

接著，陸教授指著旁邊的年輕女士說：“這是他女兒，和他一起回國過圣誕節的。”

“幸會幸會！我也是回國過圣誕節的！”余周舟熱情地和對方打了招呼，然后遞上自己的名片，“我從香港過來，也曾經是陸教授的學生。”

“哦！你是工程師，好棒哦！”年輕女士用標準的美式英語說著，一聽就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

“你的父親更棒！同樣是陸教授的學生，我只是普通工程師，而你父親已經是美國教授了！”余周舟回答。

“他那是歲數比你大，沒有可比性。”陸教授大手一揮，對這位美國教授毫不客氣。

白頭發美國教授像孩子一樣吐吐舌頭，余周舟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