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經到了三月十五日，明日就是準提菩薩的圣誕日，賈珠和李紈的憫忠寺之約迫在眉睫。

幾天之前，當李紈在書房聽素云說，有一位在國子監讀書的公子撿到了她詩作，并立即把詩作親自歸還，此時就在家中客廳的時候，李紈是拒絕出面相見表達感謝的，可是又怕怠慢了人家的一番好意。

此前，李祭酒也把李紈的詩作遺落在國子監幾次，要么拾到者直接歸還給了李祭酒，要么就杳無音訊，再也不見蹤跡了?，F在，沒想到這位公子竟然直接把詩作送到了家里來，歸還給詩作的主人。

李紈一時心動，想著知道這位公子是否真心想見她，便讓素云向公子透露了三月十六日前往憫忠寺的行程，以證其心之誠意。

李家的族中男女無有不讀詩書者，但至李祭酒繼承以來，便謂女子無才便為德，故李紈自小在祖母家中長大，便不十分認真讀書，只不過將些女四書、列女傳讀讀，認得幾個字罷了，記得前朝這幾個賢女便了。李祭酒要求李紈以紡績女紅為要，因而取名為李紈，字宮裁。

然而，但李紈隨父李祭酒離開金陵，來到都中之后，她意識到自己對詩文的情有獨鐘，聞書聲則眉展，誦名作則忘饑。李祭酒也發現了她的非同尋常，是個有心人，讀書不是淺嘗輒止，而是能夠理解，把握實質，記憶力又很強，小腦瓜中已經記了不少東西。

某天夜里，李祭酒睡意全無，點著了蠟燭，和自己的續弦、李紈的繼母談論了起來。李祭酒感嘆，可惜李紈是個女孩子。

祭酒夫人卻說，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女孩子也用不著憑針線刺繡換錢糊口，既然孩子如此癡情詩書，盡可以讓她往這方面去發展，將來找個像樣的人家，既是持家所需，也不枉了我們的書香門第。

從此，李祭酒開始鼓勵李紈研讀漢唐宋明的名家詩作，甚至還把李紈的親筆詩作帶到了國子監。至于為何多次把李紈的詩作帶到國子監，是有意還是無意，是否真的想以詩擇婿，恐怕就只有李祭酒一人心里清楚了。

這日夜里，賈珠這邊也是一宿沒睡，對明日之約非常期待的同時，有感到忐忑不安。為了表達對李紈的思念之情，賈珠決定親筆書寫一首情詩相贈。

當然了，可能說抄寫一首情詩，會顯得更恰當一些。抄哪一首情詩呢，是納蘭容若，還是倉央嘉措？賈珠想到的是黃景仁的綺懷十六首。不過，他不可能一口氣抄寫十六首，于是賈珠寫下了其中最出名的一首，并將這首詩改名為念念，以表達自己對李紈的相思之病。

“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墻入望遙。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后蕉。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p>

相思自是一種美麗的情懷，這種美麗來自一種愛情沒有著落而無處尋覓的相思，因而更加真摯動人。

在這首詩中，籠罩著隱隱約約的感傷。這種感傷，被那種無法排解的甜蜜思念和苦澀的現實糾纏著，使得詩人一步步地陷入相思中。

那伊人所在的紅墻雖然近在咫尺，卻如天上的銀漢一般遙遙而不可及。一個孤獨的人保持著望月的姿勢，獨立中庭，久久望月，一任夜晚的冷露打濕了自已的衣裳，打濕了自已的心靈。

春蠶吐絲，將自已重重包裹，正如用重重思念將自己重重包圍。美酒在今夜早已被釀成苦澀的酒，而這種苦澀是永遠也無法消除的。因為無法不想念，也就無法從現實的夾縫之中突圍出來。

情詩親筆書寫完畢，賈珠只等明日前往憫忠寺，初見李紈的芳容。

度夜如年，說的就是這樣的夜晚。終于熬到了天亮，賈珠匆忙坐上賈府的馬車，趕往憫忠寺，靜候祭酒家的千金李紈姑娘。

賈珠守株待兔，吩咐車夫把馬車停在一個角落里。他躲在馬車里，掀起簾布的一角，透過縫隙觀察外面的動靜。

賈珠開始覺得害怕，自己是不是太沖動了，萬一真如幫監生所說，祭酒家的千金是個丑八怪，那可怎么辦！

賈珠于是在心里盤算著下一步的行動。如果李紈姑娘美若天仙，他就當面把情詩贈送給她。如果李紈姑娘當真是個丑八怪，他也不能一聲不吭掉頭就跑，那樣太不厚道了，還是應該命車夫轉達一聲，就說他忙于學業，先回國子監了。至于這親筆書寫的情詩，還是留著給下一個目標吧……賈珠正胡思亂想，目標卻已經出現在了前方。

在朝霞的照耀想下，他遠遠看到她們迎面走來。她的容顏是那么好看，再也沒能忘掉。他偷偷多看了她幾眼，或許她并沒有在意他，甚至還沒有發現躲藏在馬車里的他。

愛情發生在別人身上，不會對你有絲毫影響，然而一旦成了主角，它就會讓你上天堂下地獄。賈珠拋下了一切胡思亂想，屁顛屁顛地走下了馬車。

“李紈姑娘，初次見面，本公子有禮了。”

“姑娘，這位公子就是那天歸還詩作的那位監生?！彼卦平忉尩?。

“原來是你，多謝公子及時歸還詩作?！?/p>

“姑娘不必客氣，對了，我姓賈名珠，家住榮國府。”

……

朝陽的余暉把宏偉的憫忠寺染成了金黃色。神京的天空難得像今天這樣萬里無云，天壁呈現湛藍色。

賈珠時刻注意控制自己，沒有做出越禮之事。臨別前，賈珠把昨晚親筆書寫的情詩交到了李紈的手里。李紈沒有當面閱覽，但內心的驚喜之情溢于言表。

此時，賈珠坐上了回府的馬車。他透過車窗，凝眸望去，長空寥廓，心情感到無比的舒暢歡快。想起剛才在人群中見到她的情景，她的臉龐在他的腦海中跳躍著，遲遲揮之不去。

賈珠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歌：只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的容顏，夢想著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見，從此我開始孤單地思念，想你時你在天邊，想你時你在眼前，想你時你在腦海……

賈珠的歌聲殺豬一般，惹得車夫都忍不住插嘴問道：“大爺唱得真好，大爺唱的是什么歌啊？我也想學?！?/p>

“傳奇，李健的，多聽我唱幾遍，你也就會唱了?！?/p>

“這樣??？”車夫遲疑了一下，小聲嘀咕了一句：“那我還是不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