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日,京營節度使王子騰府里的一個小廝來通報,說薛家上下已經從金陵啟程,不日便將抵達都中,暫住節度使府。賈珠聽了心頭一驚,想起薛蟠和馮淵之間的恩怨,忙問那小廝,他二舅可有提及其他重要的事情?聽那小廝直說沒了,賈珠這才安心,想來薛蟠那小子聽從了他的話,沒有鬧出人命來,于是對那小廝說,等薛姨媽她們到了都中,再來通報,到時他陪著夫人一起到二舅家里,迎接薛姨媽和薛家弟弟妹妹們。
上次見面時的一番談話,賈珠對薛蟠的印象還算不錯,不過任性一些罷了,本性并不壞。何況薛蟠幼年喪父,薛姨媽又憐他是個獨根孤種,未免溺愛縱容,賈珠身為薛蟠和寶釵的表親大哥哥,自然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干下壞事。因為負責戰備軍需,牽涉進北征一役的戰敗,從此薛家的產業就被大大地削弱了,薛蟠因此老大無成,幸好這家中還有百萬之富,薛家也有寥寥一些剩余的產業,仍然掛著皇商的名號,領著內帑錢糧,采辦雜料。
薛姨媽和王夫人都是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的親妹妹,加上王熙鳳的父親即已過世的王子鵬,兄妹四個是一母所生的兄弟姐妹。兄妹之中,薛姨媽年齡最小,今年方四十上下年紀,只有薛蟠一子,還有一女,比薛蟠小了好幾歲,乳名寶釵,生得肌骨瑩潤。賈珠在金陵是親眼見過寶妹妹的,果然名不虛傳,和林妹妹相比,各有千秋。此前,在準備南下金陵的時候,王夫人就特意交代賈珠前去看望薛姨媽,還向他談及薛家這一對兄妹,說這個當哥哥的薛蟠,五歲上就性情奢侈,言語傲慢,雖也上過學,不過略識幾字,終日惟有斗雞走馬,游山玩水而已,雖是皇商,一應經濟世事,全然不知,不過賴祖父之舊情分,戶部掛虛名,支領錢糧,其余事體,自有伙計老家人等措辦。反倒是寶妹妹,年紀雖小了薛蟠不少,卻異常懂事,舉止嫻雅。
賈珠聽王夫人說,當日薛家姨父還在之日,就酷愛寶妹妹,還特意讓她學習讀書識字,跟她哥哥薛蟠比較起來,竟高過十倍。自薛家姨父過世之后,寶妹妹見哥哥不能依貼母懷,便不以書字為事,只留心針黹家計等事,好為母親分憂解勞。薛蟠卻一點也不知妹妹的良苦用心,仍然只顧花天酒地,游戲人間。
過了幾日,忽家人傳報:“姨太太帶了哥兒姐兒,合家進京,已經到了節度使府。”當下,賈珠隨即陪著王夫人來到了舅舅王子騰的府上。兄妹三人再次聚首,暮年相會,感慨良多,自不必說悲喜交集,泣笑敘闊一番,遺憾的是兄妹之中再也沒有了大哥王子鵬的身影。
賈珠見到薛蟠,悄悄把他拉到角落,劈頭蓋臉就只問他一句,可有惹上人命官司?薛蟠笑道,大哥哥千叮嚀萬囑咐,弟弟哪還敢去惹那個姓馮的,人家不要命,我還不想惹禍上身呢,這就聽了大哥哥的話,帶著那丫頭一起到都中來了。賈珠又問,那馮家公子不會把事情鬧到都中來吧?薛蟠得意地笑道,大哥哥就放心吧,我吩咐了官家,若是那小子繼續鬧,就多花些錢堵住他的嘴,不會有人跟錢過不去吧!賈珠想來也對,不再多問,回到正廳,陪著舅舅和姨媽,聽她們閑談之間,薛姨媽說起此次到都中的一些想法。
近來幾年,因為當今圣上崇詩尚禮,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選妃嬪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親名達部,以備選為公主郡主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贊善之職。薛姨媽想把寶釵送進宮去,特意來向王夫人取經,畢竟元春已經順利入宮了。然而,王夫人卻沒有什么經驗可以傳授給薛姨媽,因為元春當年入宮并不是通過正常的選秀途徑,而是由太妃娘娘特招入宮的,想來應該是太上皇的意思,但究竟是也不是,無人知曉。
薛寶釵和當年的元春想比,不分伯仲,王夫人讓薛姨媽放一百個心,必能入選。薛姨媽笑了笑,并沒有信心,又說起薛蟠和家里的產業來。
原來,自薛蟠父親死后,各省中所有的買賣承局,總管,伙計人等,見薛蟠年輕不諳世事,便趁時拐騙起來,京都中幾處生意,漸亦消耗。一直以來,薛姨媽都催促薛蟠到都中來打理產業,不想這熊孩子卻一點也不上心,加上都中有他舅舅在,生怕舅舅對他嚴加管教,就更加不敢到都中來了。不想這日,薛蟠卻主動提出去都中,薛姨媽見薛蟠難得起意,要對都中的產業上心,便答應一同前往。
其實,薛姨媽不知,薛蟠這是聽了賈珠的話,不跟馮淵一般見識,帶著買來的丫頭英蓮避離金陵,加上素聞得都中乃第一繁華之地,正思一游,便趁此機會,一為送妹待選,二為望親,三因親自入部銷算舊帳,再計新支,歸根結底,其實不過是為了游覽上國風光之意。因此,薛蟠早已打點好行裝細軟,以及饋送親友各色土物人情等類,將家中事務一一的囑托了族中幾個老家人,他便帶了母妹竟自起身長行去了。
原本,薛家上下在節度使府里住得好好的,不想這日,王子騰突然被擢升了九省統制,奉旨出都查邊。薛蟠得到這個消息,心中暗喜道,他正愁這幾日舅舅把他管得太嚴實了,不能任意揮霍諾大的京都還不如一個金陵城自在,如今舅舅升出去了,可知天從人愿。當然,王子騰希望薛家上下繼續留在府里住著,但王子騰不在,薛姨媽總覺得住不踏實。
因此,薛蟠和母親商議道:“咱們京中雖有幾處房舍,只是這十來年沒人進京居住,那看守的人未免偷著租賃與人,眼下舅舅離京在即,我們得盡快著幾個人去打掃收拾才好。”薛姨媽也早有此打算,當日進京,無非想先拜訪親友,在兄長王子騰家住下,再慢慢的著人去收拾打理自家的房舍。如今王子騰正升了外省去,家里自然忙亂起身,薛家上下這一窩一拖的,若是繼續在府里住下去,豈不讓人覺得礙眼。
就在薛姨媽準備聽從薛蟠的意愿,去收拾自家房舍的時候,賈珠恰時出現了。原來,賈珠聽聞舅舅王子騰奉旨查邊的消息后,就立即回去跟王夫人商量了。王夫人請示過賈母老太太之后,讓賈珠來接薛姨媽一家到賈府去住。在賈珠的一再苦留之下,薛姨媽答應了住進賈府,但薛蟠卻有點兒不樂意。
賈珠一眼看穿了薛蟠的那點小心思,以大哥哥的身份教導道:“怎么?你小子只想住你舅舅家,不想住你姨爹家?這幾年來,我母親每每帶信捎書,想接你們來,如今既來了,你倒是見外起來了?你不用多解釋,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父親家教嚴厲,說白了就是個老古董,守著我家老古董住著,未免拘緊了你,不如你各自住著,好任意施為,對吧?你既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姨娘和寶妹妹則隨我回家去住,你道好不好?”
薛蟠自然聽出了賈珠話中的嚴厲和失望,情知扭不過的,只得答應隨母妹一同前往,住進了榮國府的梨香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