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賈珠正在國子監書庫監督刻工們揀裝書版,一陣躁動聲從外面傳來。書庫的門被打開了,一個陌生的宦官模樣的人出現在了門口。只見那宦官神采奕奕,蒼白的臉色中透著紅潤,體態輕盈中散發著一股嫵媚之氣。
“奴家突然到訪,驚擾到大人了,還得請大人隨奴家進宮一趟,奴家是奉了賢嬪娘娘的口諭來的,娘娘這次晉封嬪位,特請奏當今萬歲在大內召見胞弟,萬歲體察給予準奏了,娘娘便讓奴家來領賈大人進宮。”
此時已是午后,賈珠永遠記得當時懸掛在頭頂的日頭,眼光鋪灑在通向皇宮的御街上。轎子在宮門外就停下了,賈珠還只是一個七品官,他和周公公一樣都沒有資格在宮內坐轎,只能靠著兩條腿在大內行走。走在錯綜復雜的大內里,賈珠只感覺眼前的路一眼望不到頭,誰知還沒走完眼前的這條道,就是有一個轉彎,走上了另一條道。大概走了大概一個多時辰,賈珠終于來到了元春居住的承乾宮。賈珠先是在宮外候著,周公公進去通報之后,再宣賈珠進入面見賢嬪。
皇家深宮幽閉,這后宮果然是個終無意趣的不得見人的去處。賈珠通過宮門,走進了暗幽幽的宮殿,終于隔著簾子見到了他的親姐姐賈元春。雖然個隔著簾子,但賈珠還是透露簾子的間隙看到了元春。許久不見,賈珠內心激動,一時之間便忘記了行禮,幸得元春身旁的大丫頭抱琴“咳咳”兩聲,當即提醒了賈珠,讓他慌忙醒悟,跪拜行禮。
一宮之主賢嬪娘娘元春在沉思片刻之后,忍不住向賈珠問道:“家中一切可好?”賈珠聞之動容,屏氣回道:“一切都好,還請娘娘勿要掛念,以自己的鳳體安康為重。”
“如今你功名有成,對家中子弟的讀書還要多費心一些,尤其是弱弟寶玉和侄兒賈蘭,若是能將他們培養成材,為當今萬歲和朝廷效力,也不辜負當年老太太對我們倆的用心教養。”
“臣弟謹記娘娘的口諭,回去后定當監督寶玉和賈蘭的學習更加用心一些。”
“黛玉和寶釵在我們家住著可好,寶釵自有家人陪伴,黛玉則是孤苦無依,你身為大哥要對她多加照顧著一些,別讓她產生了生分,勾起想家的念頭。姑母早逝,姑父又身為巡鹽御史鹽務繁忙,對黛玉的教養想必會疏忽了一些。你若是平日里對這個林妹妹更加上心一點,將來在朝堂上也少不了姑父的相助不是?”
“娘娘說的極是,臣弟回去后一定倍加用心一些。”賈珠想到之前黛玉和寶玉之間的多次小摩擦,不禁說道:“只是有一點,臣弟有點兒拿捏不定,還請娘娘賜教。”
“哦?有何事拿捏不定,你盡管說來聽聽。”
“在臣弟看來,林妹妹自從住進府上,就和寶玉同吃同睡,感情深厚,不同于其他兄弟姐妹,臣弟拿捏不定的便是這其中的利弊大小。”
“黛玉和寶玉之間確有與眾不同的深厚之情,本宮也早已聽說了。這其中的利有什么,弊又有什么,你倒是細細說來聽聽。”
“林妹妹才思敏捷,在文華才氣上有過人之處,臣弟覺得,讓林妹妹和寶玉多加相處和互相影響之下,可以得到互補的效果,既能讓林妹妹感受到家人的溫暖,又可以讓寶玉沾染黛玉的才氣,在讀書上有一個這樣強大的競爭對手,想必會更加用功努力一些。這便是臣弟所想到的利處。”
“你分析得很好,那么弊處呢?”
“這弊處是臣弟這段時間才意識到的。眼下,寶玉和黛玉都已經逐漸成長起來了,他們之間的感情也不再是簡單的兄妹之情了。這些時日,林妹妹常常因為寶玉而抹淚,而寶玉也常常因為林妹妹而癡狂病發作。因此,對于他們兩個的感情發展,臣弟有點捏拿不定。若是不管不顧任其自然發展,恐怕林妹妹少不了還要抹淚,對寶玉的讀書也將不僅沒有益處,反而轉移了心思。但若是插手他們的感情,又該如何,臣弟實在是毫無頭緒,還請娘娘賜教!”
“難呀!這寶玉和黛玉之間的事情,老太太和太太也都時常讓人帶了信告訴本宮,本宮身在這個深似汪海的宮門之內,也是無能為力,對于此事只能倚靠你和太太費心斟酌了。本宮只有一句話要說的,這話本宮也常常讓人帶了信給太太,我們賈、史、王、薛四個家族,彼此之間始終應該連絡有親、扶持遮飾、俱有照應,寶玉終究是要從黛玉、寶釵中選一位喜結連理才是。你應該多叮囑寶玉一點,在黛玉姑娘面前,別冷落了寶釵姑娘。”
啥?從黛玉、寶釵中選一位喜結連理?聽了元春的這番話,賈珠不禁心想,這個寶玉還真是有福氣,隨即想起上次聽薛姨媽說,寶妹妹正準備參加宮里的選秀,為何元春卻想把她指給寶玉呢?是元春不知情,還是覺得寶釵沒戲?畢竟薛家在北征一役中犯過錯,已經不得當今圣上器重了。想來元春對于后宮選秀的潛規則會更加了解,而這后宮又不可干政,賈珠也就不想為此疑問叨擾元春,轉而應承道:“娘娘的話臣弟記住了,回去之后定當如實叮囑寶玉。”
“時候也不早了,又該分別了。若是不讓你走,又怕天黑了你要走夜路,若是讓你走了,今兒難得一見,下一次又不知該何時再見了。按理本宮應該走出這簾子送送你的,只是這里是大內宮中,規矩多的不比其他地方,只能委屈你獨自離去了。”
元春說著,起身消失在了簾子后面。賈珠突然哽咽了起來,跪拜道:“臣弟告退!”
賈珠走出皇宮大內的時候,夕陽的余暉恰好斜照在金碧輝煌的宮殿上,耀眼奪目卻令人目不暇接。當他走到宮門外,才赫然發現,落日已經消失不見,只有殘留的晚霞在映紅西方的天空。他恍然意識到,自己是時候趕緊要坐上馬車,回家去了。
坐在馬車的賈珠,聽著源源不斷的馬蹄聲傳來,腦海中的思緒仍然停留在之前面見元春時的場景中。不知不覺,有節奏的馬蹄聲和馬車的跌宕起伏,讓賈珠不禁發困,只覺得昏昏欲眠,很快便陷入了酣睡中。
在夢中,賈珠又回到了皇宮之中,賈珠慌慌張張地穿梭在宮殿中,快步走向元春所住的承乾宮。一路上,無數個太監像是在看熱鬧一樣地盯著他,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嘴臉,好像在垂涎口中的獵物一般。賈珠終于走進了承乾宮,而元春就在殿前簾子后面。此時此刻,殿內一片死寂,賈珠竟然沒有停下腳步,而是不受控制般地走上了簾子前,伸手撥開了簾子。看到簾子后面的那一瞬間,賈珠霎時驚呆了,只見坐在簾子后面的人并不是元春,而是一個另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雖然賈珠從未見過這個女人,可他卻直覺地意識到,這個女人就是當今皇后。更令賈珠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這個女人的容貌似有幾分像東府的侄媳婦秦可卿。只見她的嘴角抽搐揚起,賈珠被夢中那妖魔般的笑聲驚醒了。
“大人,到家了。”車夫的話再耳邊響起,賈珠擦干了額頭的冷汗,走下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