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媚兒,她看也沒看我,遞給玄秋一個袋子,笑呵呵地說:“玄秋姐,夫人著媚兒來給姐姐送月錢,喏,一兩二錢,這可是妾室的月份!”
我也曾聽說,在大戶人家做活計會給銀子,我雖然懶些,好歹也伺候過淳爺端茶倒水啊!想到腳下的新鞋子都是淳爺送的,罷了,這銀子我也不要了。
“玄秋姐……”我剛一張口,又被打斷。
“玄秋姐,你看,夫人早就知道姐姐在老爺心里的分量,夫人的意思是等老爺這次回來,就讓姐姐給夫人端茶,早點到明路上,也好給安家開枝散葉。”
我聽的一頭霧水,只想把戒指交給玄秋,偏就插不上嘴。
玄秋看我一眼,一臉羞答答,就像初放的薔薇,繼而紅著臉對媚兒道:“還請媚兒替玄秋謝謝夫人。大晚上姐姐還親自來一趟,不如坐下喝杯茶。”
說著,玄秋往她房里引媚兒。
媚兒擺手就往外走:“我還要給那不長眼的小廝送鞋去,夫人說早送早滾蛋!那小廝說來可笑,夫人三番兩次著我送鞋去,竟不懂是要他離開,還再三感謝夫人,鞋都拿了三雙,只怕我這番要跟他明說!”
說完,她笑的都快直不起腰,我不知為何咬住嘴唇,腳下的鞋也如火鉗般燙腳。
既然他這么希望我走,我走便是。不知為何,只覺得胸膛里涼涼的。
玄秋驚愕地望著我,連忙擺手:“月兒,你千萬別多想。淳爺今兒交代我的時候,絕不是這個意思,淳爺對你的心思誰都看的出來。”
不覺手心的戒指已經硌的我鉆心地痛,那種想要流淚的痛。
是啊,誰都看得出來他要我滾。否則皇上要我離開安府時,他都沒挽留我。
誰會留一個好吃懶做的人在府上添堵?
我再想找玄秋時,她許是怕我追問為難她,已經回屋滅燈。
那枚戒指還在我手心,我郁郁地回屋,放在手心擺弄。戒指上還刻了幾個字:淳月萬年。
明日隨著夢妃進宮時,把戒指還他便是。為避免弄丟,索性用夢妃給的紅繩系好。
睡過一小覺醒來,看著月亮鉆進云里,懶懶地起身,還要去安慰一眾小妖們,也不知大猬是不是像蒲公英般消散了。
又來到那個破敗的院落,竟然有種蕭索的味道,如果再聽到他喚我的聲音該多好!
就算你送我鞋子,我還是給你個機會、讓你欣賞本仙兒的花容月貌。
五個數,如果聽到你的聲音,明日我便不去宮里。
一百個數,如果你出現,我便哪兒也不去!
一千零一,一千零二……我數到一千零五時,沒等到淳爺,胡美薇出現了。
她依舊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依舊不敢靠近我。
隔空,我把上次“借來的”碎銀丟給胡美薇:“這里有些銀子,以后每日著小妖去買些饅頭果腹。我要離開一陣子。”
“謝謝主人!”她揣好銀子,疑惑地望著我:“主人,可有辦法對付那個屎殼郎?”
我勉強笑下:“不是她做的,她也受傷了,不過圖個嘴癮。據說是澈平侯府的天冥道長所為,我明日便去皇宮會會他。”
胡美薇擰起眉毛:“天冥道長便是唆使鄭伯冉濫殺無辜的人,但據傳,他從不和哪個妖過不去,這次是誰招惹他了?”
“我去查明便是,你照我吩咐的做就好。”
“美薇領命!”
胡美薇低頭領命時的決絕,讓我覺得自己真的像個大王。大概因我沒收到笛聲影響,她才會更加愿意聽從我吩咐。
“美薇,記得清點剩下的小妖們,按照資歷等級排位,那些個瘋了傻了的暫時不算在里面,倉庫就有文房四寶,找個會寫字的,記錄清楚,過些日子我回來后給我。”
“主人英明!”胡美薇此時終于帶些劫后余生的笑意。
唉,這笛子我還不能很好掌握,它本就不屬于我,若不是有師傅旨意,我甚至都召喚不來。
看來要與它多溝通感情才是。
“沒事了,我先回去了。”說著,我轉身離開,那一剎那,仿佛又聽見他那日喚我的聲音。
咳,人家都要我滾,我還想什么呢?!
一陣黑色旋風刮起,不用想,燈兒來了。
就在她靠近我時,腳底下忽然真的如火鉗般滾燙,抬腳一看,左腳鞋底竟然冒出絲絲青煙。
“我的新鞋!”我驚叫起來,一下就把鞋脫下來,蹲在地上拼命往草叢里摔打,這么好看的鞋子,可莫要燒成破/鞋。
火滅了,我郁郁地跌坐在地上,一邊查看鞋子一邊幽怨地望眼燈兒。
“燈兒,我知道你怨恨淳爺,可是也不該把他送我的鞋子燒了啊!”
燈兒的眼神忽然變的無法釋懷,怒視著我開口:“嘶……管我何事?是他要害我!”
怎的還這番執迷不悟?
我拿過鞋子正要套上,從里面飄出一個半截的黃符,仔細看來竟然是鎮鬼符!我又脫下右腳的鞋子,里面飄出一張完整的收妖符。
我驚愕地提著兩個符,看看憤恨地燈兒,再看眼遠處瑟瑟發抖的胡美薇。
“美薇莫怕,你看這符其實沒什么用。”說著,我把那符揉碎,擲在風中,飄到美薇身邊說,她依舊驚弓之鳥般哆嗦一下。
另外燒了一半的符,我提到燈兒面前,她躲都沒躲:“真是太小看我了!”
我明白了,淳爺不光送我一雙鞋讓我滾,還把我當成妖和鬼來防,從那兩張符來看,是要置我于死地。
忽然覺得自己被扔進瀑布的深潭,周圍的冷水讓我窒息,就像那次我差點死掉般。
回過神來,我才發覺雙手冰涼,而燈兒正嗤笑望著我,美薇則不解地看著我。
原來人心不可測,真的是深不可測。
拎起那雙鞋子,我奮力扔進井里。縱使我光著腳,總是讓雙腳磨出泡,我也不要這樣一雙鞋。
美薇惋惜地咂咂嘴,緩緩隱去身形。
燈兒飄在我身旁“哈哈”大笑著,忽然變成“啊啊”的聲音,我回頭看,她正俯身拾起自己笑掉的舌頭,重新塞回嘴里。
也不知道她笑的是什么。黃符?還是愚蠢的我?
笑夠了,她懸停在我身側:“那黃符真真奈何不了我,所以我一接近時,黃符就自燃起來。”
我低下頭,脫下被燒穿的襪子,扔到一旁,光腳丫子踩在地上慢慢往回走。
每走一步,腳下就會生出茸茸細草,抬起腳時,那些草也隨之消失。
凡人,為何這么奇怪?
為何,我覺得有些累?
燈兒跟在我身后絮叨:“那日,你幫我弄清楚事實后,我又動找淳爺報仇的念頭時遭到返噬。他不是害我的人。”
此時,她除了外形駭人,聲音幽森,其余真的不值得人害怕。
我點頭,淳爺的確沒有害她,可是卻想害我。
他一定知道夫人的鳳釵不會無故變成松枝,我自然脫不了干系。
見我不做聲音,燈兒再次開口:“茵兒,你要去哪兒?我在這院子里觸景生情,可否帶我一起離開。我知道你不是平常人,你能看見我,而且一點都不怕我。淳爺也不平常,我竟然都接近不了他。”
回望已然是黑色厲鬼的燈兒,我苦笑下:“我的確不是常人,但是到哪兒都帶著個厲鬼總不太好吧?再說,你也見不得光,我又離不開陽光。”
她呵呵笑了下,遞給我個一指高的羊脂玉甕瓶:“只要你把自己的血滴在里面,再滴一滴在我身上,我便可以住進去,你便是我的主人。”
我直直地望著她,“你確定是主人,不是宿主?”
她呵呵笑了下:“茵兒,我若對你做什么,怕是你也逃不了。我已經沒法轉世投胎,即使找到幕后真兇于我也沒用,還不如每日能陪你說說話。我見你也是寂寞的。”
雖然她面目可怕,空洞的眼神總歸帶一絲期盼。
我知道她的目的不是這么簡單。
回到房間,我找來墨竹上次送我的匕首,割破自己手指,一滴血灑在她脖子后面,她頓時痛苦萬分,眼里黑霧繚繞,張開血盆大口,手指甲也瞬間長出一寸長,艱難地扭著身子,身形也一度變得透明飄渺。
她大概要消散了,誰讓她跟一個小仙兒索血呢?!她沒有怨恨我,只是很傷心地望著我。
畢竟于心不忍,我把另一滴血滴到甕瓶里,瞬時,燈兒化作一縷黑煙被甕瓶吸收。
蓋好蓋子,里面傳來虛弱的一聲“謝謝。”
我把甕瓶也丟到包袱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做了錯事。
望著濃濃夜色,我終于明白書上的那句話: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我究竟是怎么了?
就因為被凡人算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