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秋依舊笑吟吟地過來瞧著我,好像也怕我吃多安府點心似的,總是不經意掃過我拿點心的手。
我回房換上玄秋送來的襦裙,淡淡的荷花色,雖然不是全新,也沒有夢妃和胡美薇的好看,卻也得體大方。
隨后,玄秋便帶我往松蕭苑去。
一路上隨風飄的黃符發出輕微的聲響,我在心里重重嘆口氣。
玄秋引我到我從前的房間,還保持我離開時的樣子。
“小娘子,這便是從前月兒妹妹的住處。”玄秋說著,輕撫在杏色的簾子上,眼神里滿是傷感。
這時候,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媚兒尖利的聲音同時傳來:“玄秋姐姐在么?”
“誒!”玄秋應著,往外面迎去。
媚兒帶兩個婆子進來,見我先是一愣,繼而就嘲笑著打量道:“呦,這就是月娘娘的姐姐?當真是一個模子的,都妖里妖氣的。”
我淡淡掃過她一眼,要說妖里妖氣,形容她才更貼切,那水蛇般的腰身,興許可以轉一整圈。見我不作聲,她擺起腰肢瞪我一眼。
我當初真是傻,竟然和這種女子計較。
媚兒指著我的床,對身后的兩個婆子說:“夫人說了,下個月初三是好日子,就讓玄秋姐姐過到明路,娶進門做妾室,這間屋子也歸玄秋姐姐用,你們趕快收拾下,把不干凈的都給我扔出去!”
玄秋不自然地笑下,退到門口處,望著媚兒背影喃喃道:“媚兒,玄秋不過一個下人,不敢奢求此等福分,還請媚兒替妹妹回夫人。”
媚兒挑釁般望著我道:“夫人早料到玄秋姐姐會如此,百般囑咐媚兒說,這也是老爺的意思,老爺早有這心思,只是一直也不知該如何同姐姐說,何況——這是早晚的事!”
我依舊不動聲色。這其中的意思我也明白幾分。
被子,床帳都被掀起,婆子們就似打劫的土匪般粗魯。
“誒,這是什么?”一個婆子從褥子下拿起一張紙,我認得上面是淳爺的筆跡。
媚兒展開來,招呼玄秋過來看時,我瞥過一眼,原是一首詞,從前在墨梅的房間里我卻未讀到過。
“朝夕往,斷念想。月隱薄云夜夢長;一念錯,離愁多,縱有千言,與何人說?索,索,索!
新人忘,舊人傷。唯留琥珀做思量;纖步挪,宮門闊,梧桐引鳳,誰惜花落?惑,惑,惑!”
媚兒掃過一眼后,大呼小叫道:“呀,這是什么啊?不如拿給夫人看看,說不定是那個妖精留下的符咒!”
玄秋慌亂地笑下:“這怕是淳爺的字跡,也不知為何在這兒,月兒是不識字的。”
媚兒若有所思地折好紙,塞到自己袖子里:“呵呵,我怎會不知?該是那個妖精從老爺房里偷來的,就是為了對老爺施妖法!哼,難怪淳爺這么多天都沒回來,說不定就是被妖精詛咒了!”
我細細出口氣,迎著玄秋的目光微笑下,挑開簾子往外走。那是一首釵頭鳳,字我倒都認得,意思卻不能都懂,好似他很愁苦。
唯留琥珀做思量?是說那枚戒指么?我恍惚著往外走,玄秋疾步到我跟前,不太自然地笑了下:“九陽小娘子,不如來我房間坐坐。淳爺不在時,玄秋也沒什么人說話。”
這話,玄秋平日該和淳爺比較親密的。
我隨著玄秋去了她房間。從前也來過這里,卻從未仔細看過。
她引我坐在方桌旁、倒茶給我,那是細瓷的杯子,和淳爺房里的一樣。
我房里的,便是那種粗瓷的。我捏在手里,對玄秋笑下:“玄秋姐姐這里的茶很醇,只有這細瓷茶盅才配的上,我妹妹打小兒就粗糙,只知道日日跟爺爺在山上砍柴。”
玄秋緩緩坐在方桌側面的椅子上,眼里盡是壓抑的笑意:“月兒就是好命,才來府上沒幾日便被皇上選去,在皇宮里,什么不是最好的?玄秋這些都是淳爺賞的。”
說話時,她的目光又落在床頭掛著的香包上。
順著她的目光,我微笑下:“香包甚是好看,也是這府上老爺送的?”
玄秋微紅臉頰,低低垂下眼瞼,輕點下頭說:“正是。還是去年端午,老爺親手掛在那的。”
這么說,淳爺和玄秋的確很好。
我指下我房間的方向,那里還有媚兒頤指氣使地命令聲,還有般桌子、椅子的聲音。
我側目細聽下,扭頭試探玄秋:“姐姐下個月要做府上老爺妾室?那豈不是不再是丫鬟?”
玄秋的臉更紅,抬頭笑著回答:“這……都是淳爺的意思。玄秋自小伺候淳爺,也有快十年,一直不作他想。但是淳爺的意思不可違,玄秋也只有順著老爺才是。”
這些日子我也明白“妾”的意思,從前在書里讀到時,大多指女子自稱,而此時,意思是淳爺要娶玄秋。
“恭喜玄秋姐姐。”我說著,拿起茶杯喝茶,一小盅滾燙的茶不小心灑出來,都潑到我手背,那里瞬間傳來鉆心的疼痛。
“呀!你先用這冷水洗手,我這就去找金瘡藥來!”玄秋皺著眉,碎步離開。
我正是要她離開。見她走遠,我摘下脖子上的戒指,悄悄放到她的首飾匣子里;那根紅繩,思來想起我還是掛回頸上。
不知為何,胸膛里某處痛的要命,連手背的疼痛都忽略了。
我的眼淚滴在手背,我本想看著那里痊愈,哪知真真是傷口撒鹽般疼,一點效果都沒有。
玄秋回來,給我上藥、包好。
傷口看不到了,趁著仙氣還未散去,我便默念愈體心經;不久,手背就會不疼,傷痕也會了無痕跡。
媚兒這會兒也出現在玄秋房里,客客氣氣地對玄秋說:“好姐姐,房間收拾好了,雖說姐姐還住在松蕭苑不合規矩,可夫人說等到端午,便要去京城的宅子住下,這幾日就不用折騰,缺什么少什么可要跟夫人說!”
兩人手握著手,真真跟親姐妹般。
我起身準備告別,有意將玄秋首飾盒子碰翻落到地上,里面的各種珠花和飾物散落一地。
玄秋俯下身只說“不打緊”,并無責怪我的意思。
我一邊道歉一邊假意俯身撿拾,卻被媚兒一把拉起慫在一邊:“別是個跟你妹妹一樣手腳不干凈的,丟了物件再扔到牢房里,淳爺可不在府上,沒人救你!”
我站在一旁,終于玄秋和媚兒的目光同時落在那枚琥珀戒指上。
玄秋遲疑下,并沒伸手去拿,媚兒則拿過來放在手心,似笑非笑地望著玄秋道:“我記得這是老爺日日戴在手上那枚,怎會在姐姐這?”
玄秋頓下,轉而笑著對媚兒道:“那日老爺離開時,讓我交給夫人,瞧我這記性,竟然給忘了!”
一抹不屑的笑容在媚兒臉上暈開:“不怪姐姐,只怪老爺有話竟然不懂直接和夫人講。媚兒這就拿給夫人。”
媚兒起身離開,雖然笑意還在臉上,去給我一個寒冷無比的眼神。
我也與發呆的玄秋道別,回去客房。游廊亭子里,孟三正坐在那發呆,見過我來,他皺起眉頭道:“月兒夫人,按說淳爺進天牢,京城都該知道了,為何不見人來玄黃鎮傳話?”他望一眼擦黑的天,又抬頭問我:“月夫人在天牢見過淳爺?淳爺現在在哪兒?”
“我只是聽人說他在天牢,里面有個獄卒偷偷帶話兒給我,說淳爺讓我找人救他。”
我誠懇地說了個慌。
這個孟三,我讀不到他的心思。關于他,我尚有許多疑問,不能說實話。
他點點頭道:“今晚若是重九云回不來,我就去玄黃山找人救淳爺去!”
“哈哈,救淳爺?去陰間救還差不多!”
隨著說話聲,兩把劍分別架在我和孟三肩頭。
“什么人?!”孟三低聲喝道,身子卻不敢再動。
停下腳步,我們面前出現五個御林軍衣著模樣的人。
其中一個人斜眼掃過我們,最后定睛在我身上,不屑地說:“什么人?皇上的人!安華淳私通妃嬪,已經認罪并且——”他頓了下,然后探頭語調陰涼地說:“五馬分尸了!”
說完,他哈哈大笑。
難道是顏風出賣了淳爺?……還是,他被人找到了?怎會五馬分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