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還是那個須眉老者試探地喚我:“小娘子?”
我睜開眼睛,他正懷疑地望著我。
“小娘子,你衣著如此單薄,難道都不冷?”
我心頭一喜,計上心來。
這衣服還是兩年前玄秋拿給我那身。盡管這兩年我都穿的很小心,至今也已經(jīng)補丁綴補丁。
“老伯,這世間寶貝可是不少。我不冷,自然有寶貝護著我。”
說著,我羞澀地扯了扯身上這身破裙子。他的目光落下來,疑惑至極。
這老伯望去也是修真之人,修為尚淺,不過四五十年,若是不能在有生之年煉氣化神,怕是只能死后繼續(xù)修煉,做個陰間的鬼仙。
他訕笑下,低聲道:“小娘子原始高人,老朽有眼無珠。”
我即刻回到:“什么高不高人的?我可聽不懂!不過是爺爺在山中砍柴,無意間救了一只小狐貍,大旱那年,小狐貍叼來一件衣服給爺爺,這衣服看上去毫不起眼,哪知穿在身上冬暖夏涼,所以那年大旱小女才沒被熱死!”
說著,我緊了緊身上的衣服,盡量做到喜形于色。
老者面色微喜,紅光滿面地道:“呀,小娘子,我們可是有眼緣的人。你兄弟這病可不是好看的,找好郎中沒有?可有銀兩?”
我瞧眼墨竹,他睡夢中也微微蹙著眉,不知是否在忍受痛苦。
我長長嘆口氣,道:“明日也打算去術(shù)士大會找能人術(shù)士,看看醫(yī)不醫(yī)得來。若有人能醫(yī),我便用這身衣服去換我哥一條命。”
老伯捋了捋山羊須,瞇起眼睛。
“你這衣服,怕是跟別人說,別人也信不得。不如賣給我,我給你五百兩銀子,就是給你哥哥換個頭,也夠用了!”
這……換頭?虧你想得出來!我望眼墨竹,他清秀的容顏可是無人能及,即便是墨梅,也比他多幾分憂傷。
我遲疑下,墨菊依舊閉目打盹,他現(xiàn)在最好別張開眼睛,否則他只要一眨眼,別人就知道我在扯謊。
“老人家說的倒也是。郎中不見得識貨。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這衣服是女裝,老伯也用不到,買去何用?而且這一身衣服若是賣與你,我便沒有外衣穿了。”
“這怕什么?我包袱里就有長夾襖,不過是男裝。小娘子穿女裝行走江湖也不方便,不如著男裝!”
哈哈,既然你替我想的如此周到,這五百兩我就先借來用用!
之后一切順利,他笑瞇瞇地收起破裙子,我也把夾棉長袍裹在身上,說笑了一會兒后,就各自靠著墻睡去。他身旁的年輕人卻一直低頭望著火堆,從始至終再未開過口。
有銀子,明天就不用住破廟了,而且也能給墨竹抓最好的藥。
天亮?xí)r分,我從晨光中醒來時,那兩個人已經(jīng)不見,墨菊也早早地開始給墨竹擦面。我舒展下身子,望著斜灑進來的陽光,只覺得身上的棉衣很是累贅。
我和墨菊收拾好包裹,準(zhǔn)備去術(shù)士大會;拎起昨晚放銀子的包裹,咦?怎么輕飄飄還臭烘烘的?
打開包裹,我直接嘔吐起來,因肚子里沒有食物,凈吐些綠色的汁水出來,就跟那日大猬一般。
不知何時,我昨晚那一包鼓鼓的銀子竟然都變成了牛糞,黏糊糊地粘在我那好看的包袱皮上!
墨菊憨笑下道:“昨晚本來我想提醒你,后來想那老道說的也對,你身著羅裙的確不如男裝方便,何況這衣服一點不比你那件差,茵兒一點都不虧。”
真是仙高一尺,道高一丈!
我白眼墨菊,他怎就這么實在?這下夜里投宿又沒了著落!
丟了那包牛糞,可是我卻心緒難平。我花百茵可不是什么君子,我還記得要“自然為本,天性為尊”,目前我的天性可是有仇不報非小仙兒!
氣過后,我散開自己的頭發(fā),再用手抓的蓬亂,就像異域術(shù)士那番,定然是親娘都認(rèn)不得。
鎮(zhèn)子里多許多面色怡然的道人;還有幾個道行頗高的妖精,有男有女,倒也坦然地走在日頭下,想必是不懼那些道人。
我們一邊打聽術(shù)士大會的地點,一邊留意身邊的人來人往。
一個賣大饅頭的小哥兒指了指從前安府的方向道:“福地!就是以前的安府。安府前年被一個妖女的妖火燒成灰燼,國丈已經(jīng)將那里重新修葺,是如今圣上祈福的地方,術(shù)士大會便在那里舉行。”頓了頓,他又說:“我今日這饅頭做的少,賣完就去看熱鬧,去晚了可擠不進去。”
了然。
我和墨菊都不用吃飯,剛過卯時(早7點),就找到從前的安府所在。
從前的大墻還在,桃林和宅院卻已面貌全非;銘昭堂所在的小樓已經(jīng)夷為平地,和院子連成一大塊空地;穿堂也不復(fù)存在,遠(yuǎn)遠(yuǎn)望去,似乎只有松蕭苑還在繁茂的草木后面。
我們在稀疏人群里找好位置。正面對著的是一處紅色高臺,中間則是方形擂臺。
有心急的道人此時已經(jīng)偷偷在邊上窺探,無非是些小嘍羅,高人此時是絕不會現(xiàn)身。
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據(jù)說還有特意從京城來的達(dá)官貴人。
人們的議論聲也落到我耳中。
“馮大人,你也來了?”
“呵呵,冬節(jié)三日不用上朝,在家閑著也無事可做,不如來看看熱鬧。”
“聽說皇上以前住在這兒時偶得一塊寶玉,就是現(xiàn)今那玉璽!所以特別看中這塊風(fēng)水寶地。”
“不過我也聽說圣上是對這邊一個妖女念念不忘。”
當(dāng)朝大官議論皇上的私事不好吧?那妖女,該不會是我吧?
雖然我一點不冷,還是學(xué)著別人的樣子跺著腳、呵著手。
一個時辰后,走來兩隊藍(lán)衣小道,各自站在高臺兩側(cè);隨即,天冥道長和另外三個淄衣道長也從游廊過來;走到臺前,之見他輕輕墊腳,就穩(wěn)穩(wěn)地飛身越到高臺之上,道袍都不曾掀起些許波瀾。
寂靜片刻后,人群里爆發(fā)出喝彩鼓掌的聲音。
天冥道長在臺上瞇眼而立,做出一副得道老者的模樣。各種術(shù)士和道士此時也被引到擂臺兩側(cè)。
這其中,道士占了差不多五成,其余還有紅衣喇嘛、掛一身銀器的矮人、頭頂蜘蛛形帽子的女子、鼻子上穿了銅環(huán)的大漢、手持蛇形手杖的老太婆……總之形形色色,大多互相都翻著白眼。
這里面沒有川普川度,也沒有倒霉三少。
其中有一不起眼兒的人卻引起我的注意。他看上去在不惑之年,個子不高,穿一身灰色粗布衣,頭戴青色逍遙巾,飄帶隨風(fēng)輕揚;他這一身裝扮雖然普通,面容卻平和至極,仿佛不是來斗法,而是來這邊聽書的。
只有他最像郎中,都說醫(yī)者仁心;一會兒有人被打殘時,看他會不會去救助便知。
隨著這些人的入場,人群也開始議論紛紛,對奇裝異服的術(shù)士一番品頭論足。
這時,墨菊身旁也擠過來一個年輕道士,他身后也背著一個軟塌塌的人。
我扭頭瞧了一眼,差點跳起來。他背的那人竟然就是昨晚巷子里被人弄死的道士!
他背了個死人!